出“一介畜生”这类的话。
没有人不一样。
他都知道。可即使如此……他仍想骗骗自己。只要钟隐月不说,他便能继续骗自己,钟隐月不会说。
一只手突然按上沈怅雪捂着脑袋的手臂。
沈怅雪浑身剧烈一抖。如同被押上断头台的死刑犯听到了行刑的下令,他猛地闭上眼。
“别害怕。”
沈怅雪一怔。
他微微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怔怔地从下往上飘去,小心翼翼地望向他:“……?”
他看到一张和记忆里完全不相符的笑脸。
钟隐月还
是把眼睛笑得弯弯,手上摸着他手臂的力度极轻。
可那不是他记忆里玉鸾长老那张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笑脸,那张脸上是对他的无可奈何与怜爱。
沈怅雪从未见过有人对他露出如此神色。
“你害怕吗?”钟隐月继续说着,“别害怕呀,这兔子耳朵不就是你的一部分吗。”
“多漂亮啊,你跑什么?”
“怎么还害怕自己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秘境都敢一个人往里闯,却害怕自己的两个耳朵?”钟隐月摸着他捂着耳朵的手臂,“别怕,我不嫌这个的。我都说了,我是外面穿过来的,我最喜欢这个了。别因为这个生心魔啊,你别怕这个。”
沈怅雪怔怔的。
心魔的笑声突然在耳边烟消云散。他看到身上的黑气向上飘去,消散于空。
直到那些黑气消解成尘,沈怅雪才慢吞吞地明白。
方才,他身上的心魔已经化为真实。钟隐月是看见了他的心魔,也看见了他的兔耳,却仍然朝他走了过来。
心魔化真,其主极易堕魔,随时都会癫狂,六亲不认地大开杀戒。
钟隐月却连这个都不怕。
他看到了他的心魔,他看到了他的兔耳。
他知道他并不是个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人了,但他还是走了过来。
沈怅雪慢慢松开手,两只长长的耳朵垂在脑袋边上,不停打抖,好似难以置信。
钟隐月望着他的耳朵,眼睛里闪着渴求的光:“我能摸摸吗?”
从没人提过这种请求,沈怅雪呆了半晌,才点点头。
钟隐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耳朵。
他生怕沈怅雪不舒服,都没敢用多少力气。
不疼,可沈怅雪却突然鼻子发酸,视线里染上了一片雾气。
隔着雾气,他渐渐望不清晰钟隐月的面容了。
四面吹来寒风,空气里还残留着血味。这一切忽然渐渐变得如梦似幻,沈怅雪感到了万分的不真实。
“对了,你刚刚问我,如果你是今日这兔妖,我会怎么办。”钟隐月摸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自然是不会杀你,可我也不能放你在外面害人。”
“嗯……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这样,那我也只能将你打晕,关起来了。”钟隐月苦笑一声,“不过我会去查你到底恨谁,到底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我是说,我会带你去杀你该杀的。如若杀了人仍难消恨,那就只能把你关一辈子了。”
“把你在我旁边关一辈子,我管你吃管你喝,不会把你再交给别人,不会让你又被剥了皮。”
“我早知道你也是灵修了,我早知道你也会有怨念。都这个世道了,没有怨念才奇怪。”
“有怨念好啊,只会爱不会恨,那就是个纯沙包。你要恨也好怨也好,变成妖变成鬼变成魔,我觉得都好。不论什么,活着都会痛苦,会挣扎,会矛盾,这没什么大不了。”
“那兔妖说得对,你们都不该被锁
锁着。”
钟隐月松开他的耳朵,把他额前凌乱了的头发理好,说,“别害怕,沈怅雪,我本来就是世外人,这世道对我不管用,我不觉得灵修低贱。”
“我最喜欢兔子了。”他擦掉沈怅雪脸上的泪痕,“我知道你在乾曜宫过得不好。等我这次回去,我就去闭关。再出关,应当就能突破境界,与那乾曜同起同坐了。”
“到那时,我就把你抢过来。”钟隐月说,“再等等我吧。”
“等到那时,谁都不会再锁上你。”
“我不会给你上锁的。”
沈怅雪听完,望着他,眼神呆呆。
半晌,钟隐月看见他眼睛里漫上一层水雾。
沈怅雪眉睫颤动片刻,露出了要哭一样的表情。
他表情伤心得越发厉害,终于扑进钟隐月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大哭,嘶喊,到最后声音变得像是临死前遭人开膛破肚分尸挖骨一般的惨叫。
他声嘶力竭,如那兔妖一样,开始嘶吼质问起了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
都已经花了比凡人更甚的数百年来到此处,为什么还要像个被圈养的畜生。
为什么更加天赋异禀,却还要受人折磨。
为什么还会变成人修的垫脚石。
钟隐月感到胸口上湿了一大片。他把沈怅雪抱进怀里,没有作声回答,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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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怅雪是红着眼睛跟着钟隐月上了回程的马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