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氅冲出来,赶三赶四给林如海围上,“若冻出风寒可怎么好?” 他又弯腰劝:“老爷实在不喜欢她,今儿就送回去,改日换一个就是了。”又压低声音:“虽是宫里送的人,好生养着不亏待就罢了,又没圣旨说让——” 又没圣旨说非要老爷每一个都收用,不收用就是抗旨啊? 这宫里是赐恩,又没派人监督老爷行房·事…… 只是老爷若一个都不碰,也确实不好。 林如海缓缓转向他,皱眉:“换一个?” 林平不知道这句又怎么不对了,一时张着嘴却没话说。 林如海也没想让他回答。 他把斗篷摘了,塞给林平,慢慢向屋内走。 是啊…… 换一个。 今日他不喜欢丫头,可以换一个。 可以换很多个。 从前,他不喜欢的侍妾,孟氏,他也可以再不去她房中,可以再不碰她,可以想罚就罚。只不过顾着敏儿的面子,他多给她两分体面容忍。但最后,他一定要让她走,敏儿也只能依他。 他自以为待姜妹妹和孟氏全然不同。 可姜妹妹说得不错,他那时也只当她是妾。 再不同,她也只是妾。 孟氏针对姜妹妹不断,姜妹妹也从未对孟氏亲近过,他一直觉得她们二人水火不容。 可看着他冷待孟氏,姜妹妹她……真的会高兴吗? 林如海自掀帘子进门,一眼便看到了仍然跪在桌旁,一动不动的秀娘。 他注视着秀娘低伏的、弯曲的脊背。 对这些女人,姜妹妹一向宽容。她不但让她们不愁衣食,让人教导立身的本事,还尽力维护她们的体面,不许人欺压。就连不守规矩的云坠,和对她不敬的荷香,她也尽可能给了她们最好的出路。 其实,她早就对他说过。 “物伤其类” 。 直到他承诺会娶她为妻,她也还是觉得,她和这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是……让她做了十年的妾啊。 “给她一间屋子,让她睡一晚,明早送回去。” 林如海淡声吩咐,“赏她四匹缎子。” “啊……是!”林平忙把大氅搭上要去办。 “再给她分例里的饭菜。”林如海想着若是姜宁,会怎么安排她,“给她热水梳洗,炭火按分例给足。” “是!”林平反应过来了,去虚扶秀娘,“姑娘,起来吧,别跪了。这……都是太太往日的恩典。” 老爷这不显然是在仿着太太行事吗? 他让秀娘记住太太的恩德准没错! 秀娘动了。 她一个字不说,先给林如海磕头,又向正院方向磕头,又要给林平磕头。 林平赶紧躲开:“姑娘,我可不敢受,快跟我来吧。” 秀娘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小心翼翼绕过林如海,跟在林平身后出去了。 林如海仍然站在原地,看见秀娘跪过的地方有几滴湿痕。 她的哭没有声音。 姜妹妹做妾的十年,是否也是这样,总是无声无息忍着委屈。 除了她生绯玉前,求他不要把她的孩子抱走那次之外,她还哭过多少次? 不,她不一定会哭。 但她一定想哭。 林如海走向圆桌,拿起一杯洒了一半的酒,一口入喉。 酒的冷和烈交织着,涌入他四肢百骸。 何其可笑!他还自以为,那十年里与姜妹妹大体总是相伴情深,恩爱意浓! 何其可笑!若非今日,他甚至从未真正理解过半点姜妹妹受到的……屈辱! 何其可笑! 林如海灌下了一杯又一杯酒。 他……不敢深想,这十几年来的相伴,姜宁对他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究竟,有没有真话。 恍惚间,贾敏临终前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眼前。 “我只遗憾,这一生牵挂太多,什么都放不下,到头来,什么都带不走。”那时,敏儿笑着对他说—— “不像姜妹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倒也潇洒。” 分明室内如春日温暖,他却仍觉如坠冰窟。 他想,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了。 身侧无一知心人。 只有无边寂寞环绕。 * 酒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