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尴尬之下故作熟稔。
一场突如其来的中·毒事件,冷酷而无情地吹散她两人之间模糊不清的暧昧,叫两人同时看清楚,如果不是按照身份地位来算让太上将李氏女作为所属物品收归己有——像皇帝大选挑妃嫔秀女,则她们两人之间存在着条看起来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其实这也没甚么,毕竟天差地别属于事实,李清赏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欣然接受,她从来很乐观,倘若是鸿沟实在无法跨越,那她就不跨越好啦,没必要强求。
夜深人静不适合思考拿主意,李清赏坐梳妆台前稍微收拾情绪,起身到北墙边衣柜里寻找柴睢说的首饰盒。
卧房北边挨墙放着四个立式衣柜,左手边两个朱漆花鸟吉祥如意纹雕面的是“原住民”,属于柴睢所用,右手边两个同样造型而看起来比较新的柜子,是柴睢归京后没多久让梁园匠工所新打,给李清赏放衣物用。
李娘子从庆城出发时本还有些行李,经过几次围追堵截和撒丫子逃跑,她的行李剩下寥寥几件,后来为躲避抓捕她干脆扔掉所有衣物,彻底收拾成乞丐模样,成了名副其实的身无长物。
去年深秋进梁园时,她身上只带着两套和首辅给安排的朴素秋装,以至于刚看到屋里新添的衣柜时,她还笑问:“这样大两个柜子,得多久才装得满?”
时柴睢就抱胳膊靠在旁边多宝架前,淡静的神色,语慢声低:“很快便会装满,不信你过个冬试试。”
好像柴睢说话从没不靠谱过,这不,象舞四年春未罢,两个新衣柜已经塞得快满,衣柜最下面,悬挂的裙裳袍角下露出个稍微大些的漆盒。
抱出来看,是个新首饰盒,非常漂亮,上面雕刻着些李清赏喜欢的花纹,以及一些她从没见过的图案,盒子打开看,里面空间也很大,并且有分层和分格,推拉开合的细节处做得非常漂亮。
大首饰盒里装着她的小首饰盒,以及一张笺纸。
大红酸枝螺钿首饰盒修复得可谓完整如初,连不慎被她自己撬掉的漆亦修补得完美,至于那张有着淡淡冷木香的红色笺纸,上面用小楷不算端正写着四个字。
“长乐永安”
确是柴睢亲手所书无疑,普天之下没人模仿得了太上笔迹。
太上书法怪异,每个字拆开看时绝没一个能算好看,而当字和字放在一起,构成句连成段时,便能见字中磅礴威仪之势携金戈铁马扑面而来,嚣张跋扈的气势之下,藏着无尽洒脱和浪漫。
写字多而又有些经验积累的人多少会些“辨字识人”之技,学庠童山长写字小有名气,他头回见李清赏的字时,便夸奖“李夫子是位性格坚毅的好女子”,此言不算错。
某次,好女子在家时随意抽了张柴睢写过字的纸卷学生居学,去学庠后,那张纸碰巧被童山长瞧见,他把上面的半阙稼轩词看了又看,品了又品,问:“这几个太清体是李夫子所写?很久没见过如此逼真的太清体了。”
“太清体?”这是甚么小众东西,李清赏不练习书法,没听说过。
童山长略有感慨:“对,老夫虽没见过真迹,但上回见最似的字,是大望年朝廷奖夫子,某有幸入选,得文武二相亲手书奖状,倘把那二位的字体糅合起来,再多几分飘逸洒脱,那便是太清体了。”
李清赏不懂书法鉴赏,也不了解太清体,此刻,她看着笺纸上丑美杂糅别具一格的“长乐永安”四个字,眼睛里涌上湿意。
这个做工细致造型精美的首饰盒,是柴睢送她的二十三岁生辰礼物,想来初二晚上吃饭回来就该送到她手里的,可是柴睢没来得及。
视线渐渐模糊,“长乐永安”笺纸被她飞快装进盒里,她怕眼泪掉下来打湿笺纸,花了纸上字可怎么办?
这是柴睢送她的生辰礼,比起此前被她拒绝过的其他礼物,这个首饰盒明显意义更为不同。
这一宿,柴睢没回来,李清赏独个待着,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甚么都没想,仅仅是安心踏实地睡了个舒坦觉。
次日大早,在喝下涤尘饭前送来的汤药后,李清赏打着饱嗝想起去学庠上课的事。
“殿下早已替您告好假,”李昊满脸不高兴地把白水煮蛋剥了皮往细面馒头里夹,“大夫说您需安心休息几日,您就暂时不要操心太多事。”
不过是被关一回中庭的客房小黑屋,李清赏感觉李昊变得比之前成熟了些,说话沉稳许多,不紧不慢的,有那么几分……柴睢的调调?
李清赏赶紧闭闭眼放弃这般想法,她感觉自己琢磨柴睢琢磨得有些魔怔了,转移话题道:“你继续去上学?”
李昊把夹了鸡蛋白和菜的蒸饼嗷呜咬下一大口,半边脸高高鼓起来,含混不清道:“谢夫子允我在家多休息一日。”
八岁子在自己最为信赖和依赖的环境里,骤然经历姑姑被抓自己被关之变,又怎会如姑姑般尽量冷静去分析局面处境,谢随之说,这小孩进中庭客房后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只是躺着睡觉,问他为何不吃饭,他便只答一句要见姑姑。
一夜之后放出来,小孩身上那股顽劣劲似乎少了几分,像是被他习以为常且并不尖锐的东西一下给挫去了,骨肉从里到外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