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设有专职伺候主子出行的一套人马。贵人出府赏钱多,因此这也算个巧宗。
王夫人掌家以来,常把重要出行任务派给周瑞。一来二去,专职出行的管事反倒成了捡破烂的,剩给他的全是些没有油水的苦差事。
王夫人派活,无人敢有异议。如今逢上三姑娘消减冗余,便有不服不忿的跳出来叫屈。
令众人瞠目的是,三姑娘一改公正的风评,摆明了偏心。她消撤掉专职出行的管事并副手,令周瑞兼任此差。
被消撤的固然大呼不公道,得了济的周瑞也恨得磨牙。他早被太太养刁了胃口,虽不愿失掉这份外快,却也不想接手余下的辛苦差事。
周瑞两口子暗怨三姑娘多事,偏这份心思无法抬到桌面上,还得咬着后槽牙听太太称赞探春。
王夫人回禀此事时,史老太君点头频频,再三强调伺候出行的重要。称这样的差事必得交给亲信,且务必专职负责才能确保无虞。
云淡风轻的,老太太把周瑞收租子的正差给削革了!
收租子的差事若算作块肥肉,那伺候主子出行顶多是塞在牙缝里的肉丝。周瑞从云端摔落地面,整个人算是半残了。
老太太没来由发招,王夫人被打懵了。饶她吃了闷亏,奈何孝道二字压在头上,不得不挤出笑容替陪房谢过老太太的恩典。
探春看得暗爽。
她此番实在是逼不得已。毕竟周瑞是太太最倚重的陪房。身为庶女,她不得不有所顾忌。此次故意拉偏手,把周瑞高高贡在祭台上,确实憋着坏。只想着必有气不忿的出手搞周瑞,那时她再乘机拨乱反正。
万万没想到老太太会亲自出手!
可细想想,老太太此举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众人都把她归为太太一党,老太太这招敲山震虎,就显得再符合逻辑不过了。
哈哈哈,还有什么比看着对手内讧更爽的?
探春搀着太太告退,面上淡淡的,一颗心雀跃不已。此前,她总把老太太和太太视为变革的对立面,觉得对手实力过于强横,无从下手。今日之事令她茅塞顿开,意识到老太太和太太不是铁板一块。只须分化瓦解,个个击破。
不提三姑娘如何盘算,且说回荣庆堂。史老太君到底上了年纪,经此一役颇有些倦怠。撑着众人尽数退去,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任由丫环服侍着更衣睡下。
“三丫头着实可恨!”
老太太睡前忽又想到探春的伎俩,忍不住向心腹吐槽,“偏她又乖觉得很,让人气不得、恼不得。”
鸳鸯噗嗤一声笑出来:“老太太又唬我这个傻的!瞧您嘴里骂得这么狠,不知道的还就当了真,恕不知您心里欢喜得紧呢!呵,三姑娘得了老太太的眼缘,福气还在后面呢。”
“我都快被气死了,还欢喜她?哼!”
鸳鸯服侍老太太躺下,缓缓打着扇子凑趣道:“以我这对拙眼瞧着,老太太还就稀罕这样的!细想想,三姑娘倒有几分琏二奶奶的影子。只是她人小面嫩的,没二奶奶那样诙谐,胆子也小了些。”
“她?!咳咳咳……”
史老太君被口水呛着,略咳几声便唬得屋里人胆寒,乖乖服下两口梨汤,这才躺下。
年岁大的人觉少,那阵咳嗽愈发令她走了困,迟迟睡不着。
老太太不想丫头们熬灯似的陪着,将人打发出去,独自瞪着昏花老眼在暗夜里想心事。直到脚榻守夜的丫鬟传出微鼾,她仍清醒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房间传出一声喃喃低叹:“好是好,就是胆子忒大了些。若没人拦着,敢不是要把天也捅出来个窟窿?”
史老太君眼光毒辣,探春的胆子肥得很!
害周瑞失势后,在老太太和太太的临界点上疯狂试探,渐渐摸索出两位大boss的容忍极限。然后再沿着这条底线一点点蚕食,稳步扩展改革的范围和力度。
史老太君、王夫人和探春之间,就像是绷着条看不见的线。这条线似是紧绷到了极限,随时都会“啵”的一声断掉,偏又艰难地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三姑娘这是得了老太太和太太的重用,不仅把一众姐妹全比了下去,就连两位奶奶也远远及不上她。
赵姨娘也这么认为。女儿得了势,她要发达了!近来,行事越来越张狂。几次三番闹事,全被环哥儿及时按下。
自从贾环搬出去另住,赵姨娘就像被人抽走了魂,没着没落的。她没法子跑去前院找儿子,只得百般讨好儿子,只求他抽空过来。因着这层缘故,倒也肯听儿子的劝。
然而,这次不行。
这次谁也拦不住她,她要讨个说法!
赵姨娘的哥哥赵国基死了,照府里的规矩,她该得二十两丧葬费。可前日袭人的娘死了,太太赏了四十两银子。
这事她不服气。袭人再怎么着,也还没熬出姨娘的身份。就算她真坐稳了姨娘的位次,也还没给贾家生个儿子出来,凭什么就越过了她去?
面对赵姨娘的撒泼,议事堂静得落针可闻。
倘若换个地方,赵姨娘势必被众人调笑辱骂,然而这里是议事堂。高高坐在上首的,是老太太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