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辈被吓一跳,迟疑说:“难道不是为这魔头来的?”
“这魔头不过个半步化神,上州锦衣司来人便罢,哪里要得那么滔天的阵仗,更何况…”寇信想到他出城时,正望见那列列旌旗蔽空的阵仗,其间中央一座銮金兽车分明是——他忽的心头一凛,肝胆震动。
寇信眼神惊疑不定,深深望了一眼那已经消失在转角的纤纤背影,低声勒令:“走,我们回去。”
落凤城执法堂的修士在村里烧了半天东西,当晚就回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几个修士留下了,也不进村,就是在村子周围守着,也许是防备那个魔修的同伙儿来报复?
魔修的事过去了,陈家村恢复了平静,村民们终于能放心下来,又开始下地收拾灵田,家家户户溜达串门。
执法堂把大鼎带走了,但那个巨大的烧火台留了下来,老村长让改成灶台,每天点火,照得村口周围一大片都特别暖和,每天没事做的大爷大娘就去哪里推牌九唠嗑,如果馋了,往火台里扔两根玉米棒子或者甜薯,一会儿烧熟了再拨弄出来,香味能飘出一里地去。
林然最喜欢抱着她的小黄…杂传去村口听热闹,她就坐在墙头,津津有味听他们唠各种家长里短,方言土话里夹杂着沧澜界的历史传闻,每当她听到有点熟悉的东西,就不时翻她的书对比一下
然而越对比,她越发现这本杂传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呜。
这一日,也是个平凡的黄昏,太阳快落下去,正是吃晚食的时候,村民扛着锄头三三两两回家,村口唠嗑的大爷大娘们也领着小孙孙回去,各家升起袅袅炊烟
林然懒得再回去生火了,抱着几个甜薯来蹭村头的大灶台,她弯腰把甜薯一个一个塞进去,然后美滋滋伸着手烤火。
“天天傻乐。”天一嫌弃:“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真在村里躲一辈子啊。”
林然顿时傻乐不起来了,有点心虚:“我想再等想起来多一点…”现在出去,她连曾经坑了谁怎么坑的都不知道。
“这你不必担心。”天一慈爱说:“但凡能叫出你名字的,基本没有不想搞你的,你就躺平等着挨宰就行。”
林然:ovo
“看你那怂样儿。”天一冷笑:“怕什么,以前他们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你镇坐祁山,一人在上,苍生万人俯首,可是真正的沧澜第一人。”
“但现在又不是了。”林然垂头丧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现在肯定更厉害了,而我什么都不会,他们现在说不定可以一拳打十个我。”
天一撇嘴
别说你这副用云膏玉霞捏的身体,就算你弱成菜鸡、就算真能打十个你,你只要活生生坐在那里,多的人甘愿拱卫你的高高在上,恨不能把你捧在云端,裙角永远不沾一点凡间的泥。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天一懒得和她说:“你先把甜薯拨出来,都糊了。”
“!!”
林然如梦初醒,赶紧团团转找木棍,抓着木棍往柴火里努力拨弄,火花爆开焦烟,把她脸熏成个花猫。
“……”
空气中像有谁无声叹了口气,烟尘与散乱的柴火倒飘回灶台底,烤得焦脆的甜薯自己咕噜噜滚出来。
林然把木棍扔掉,开开心心捧起甜薯,烫得不停吹气,一边吹一边拨皮
拨着拨着,忽然听到低低温柔唤她:
“阿然。”
林然愣了一下
她听见大地沉重的、整齐的震动。
她懵懵扭过头,望见天边红霞漫天,光芒万丈,连绵群山处烟尘一路蜿蜒,千乘车马次第相衔,仪仗人影幢幢,大驾卤簿巍巍,旌旗蔽空
仪仗大军前簇后拥,踏马列队隆隆而过,蛟龙鸾凤尖啸着拉来一座金銮帝车,金銮驾浩浩停下,龙凤恭顺俯首匐地,不等甲士上前拉开车门,金色的沉门已经从里面撞开
一人站出来
眉如峰,鬓如裁,山棱簇成冷峻的刀光,金褐衮冕的王纹在晚霞凄灿的光芒下龙飞凤舞,他高大站在那里,腰间斜挂金刀寒冽森然,那双金眸熠熠地燃烧,像倒悬的熔铸金瀑,以磅礴不可阻挡的力量,向她倾泻
手里的甜薯倏然掉到地上
林然呆呆望着他
她的头突然疼,疼得她眼前发黑,神志颠乱
她不认得他
她像只折翼的鸟儿倒在地上,可她在闭眼之前,还是能叫出他的名字
“景烁”
她说:“元景烁”
“……”
哪怕许多许多年以后,元景烁都不能忘记,那天荒僻灰暗的小村村头,她倒在地上,努力睁开眼睛望着他,叫他的名字
黄昏不落,雀鸟脆鸣
那是他听过,最动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