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意识想往后退。
封砚险些撞上就紧跟在他后面的德保,德保公公被手里抱着的盒子、画轴挡住了视线,‘哎哟’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从旁边探出视线,疑惑且不解地看向前面的郎君。
好端端的,为何不走了?刚刚不还走得很急……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身边擦过,或有好奇看过来的人,目光触及前面那位郎君的脸色都不敢言语,打量了几眼就摇摇头地走开。
七夕节每年都会有这么几个伤心欲绝人,也不足为奇。
被无数个路过的人怜悯过,封砚稍有些醒过神来,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脚跟还没踩落到地上,将将悬在那儿。
仿佛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他一脚就要踩空,坠入永不复出的黑暗里。
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然像个懦夫一样,只想退后、退后。
退回到那个安静却安全的地方。
可是,那里没有则宁。
没有任何人再能进来。
抿心自问,他真的愿意就那样一个人呆在里头吗?
——他不愿意了。
尝过了糖的甜,又怎会想要自找苦吃?
“你别跟上来。”对德保吩咐了一声,封砚独自走了上去。
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复来时的轻快,每一步抬起都犹如有千斤重。
艰难,但是坚定。
*
盛则宁把第二支糖画转递给身后的竹喜,刚和她说完话,余光里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径直朝她们走来。
嘴里咬着的糖被她无意识地用力,裂开了一道裂纹,丝丝甜味从舌尖扩散。
她仓促地抬起浓睫,视线直直望去,看清来人的脸。
眼睛一跳,还没等她及时挪开视线,封砚已经一个大步跨至她的身前,站定。
微沉的呼吸声落在耳畔,他带来的气流吹起了盛则宁挂在臂弯上的披帛,腰间的玉环禁步撞出脆响,晃出一些她受惊后的慌乱。
她在封砚上前时,下意识倒退了半步。
虽然动作不大,但是看在封砚眼中,心又沉了一沉。
盛则宁舌尖卷过碎在嘴里的糖块,迷迷瞪瞪地撑大了眼睛,好像前一刻她还以为是幻觉,却在下一刻变成了真。
封砚最讨厌这人多嘈杂的地方,他会忽然出现在此,是盛则宁此前想也没有想到的事。
就是因为想不到,所以太过惊讶,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声音含着来不及化开吞下去的碎糖,每一个字都含糊着,但又透着甜丝,“……殿下怎么来了?”
封砚压低凤眸,唇线紧绷,不发一语。
视线从她精致的额间花钿上一路滑到亮着糖色的唇瓣上。
哪里还能见一分一毫的病容,反而,她快活得很。
在他到来之前。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盛则宁从来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无论是薛澄也好,谢朝宗也好,他们都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代他。
他从来不是盛则宁身边缺一不可的存在。
盛则宁顶着封砚的视线,有点小紧张,下意识咀着嘴里的碎糖,咔嚓咔嚓。
封砚将眸光从盛则宁身上挪开,漆黑如古潭沉寂的眸子往旁边转去。
盛则宁跟着他的视线,眼珠滴溜溜转,瞄到一旁。
薛澄冷汗已经冒了下来,抬手擦了擦额角。
瑭王殿下不动声色的样子,莫名有种让人胆寒的压迫力,上位者多擅隐藏情绪,轻易不会让人知道他心里想的。
更何况薛澄心性简单,本就不善揣度,也不会与权贵周旋。
只有出自本能的反应。
他似乎惹到了这位瑭王殿下。
不过,在这个情况之下,其实动一下脑子就能猜到封砚不高兴的原因,但是薛澄并不想认输。
他没有告罪,没有后退,就站在盛则宁的身侧,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挺起了胸膛。
仿若是正准备迎接挑战的斗鸡。
盛则宁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明明封砚和薛澄并没有对峙,也没有交谈,但气氛却像凝固了一样。
无端让她都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则宁。”艰涩地开了口,封砚收回看着薛澄的视线,低声问她:“你的病,好了?”
盛则宁瞳孔骤然缩了缩,眼睫飞快扑了两下,就好像慌张藏起什么不得见人的神光。
封砚与她相熟这两年,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至少对她有心底有虚时的反应还是能摸准一二。
可这样,就让他的心更沉了下去,嘴里的苦涩也飞速蔓延开来。
原来也没有病。
没有风寒感冒,更也没有不舒服。
她只是,只是不想要在和他一道游街看灯了,而无法直言拒绝。
盛则宁不知道早被封砚看破一切,扬起脸,撑开那双乌润润的大眼睛,努力想把自己出现在街头合理化,脆声道:“我、我今日好多了!”
“三姑娘你病了?我怎么不知道?”薛澄本该先向瑭王问礼,可却被盛则宁的话引去了注意。
他都不知盛则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