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在云昭面前也说过。
那么聪明的姑娘也没能察觉其中深意,她还挺骄傲。
云满霜一脸不解:“那为何要动功臣?”
这也远远没到烹狗藏弓的时候吧?而且湘阳氏只是商人,也不存在功高震主之说。
晏南天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眼前这位也不会想到。
他们都是纯真赤诚的人,想不到那些阴暗幽微处。
不像自己,本质上和父皇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能觉察到那颗凶险刻毒的必杀之心。
晏南天深深望进云满霜的眼底,内腑微微自苦——若是可以选,他又何尝不想做对方
这样的人?
晏南天微叹:“身为主上,自然是喜欢功臣良将。”
云满霜肃容颔首。
晏南天唇角勾起一丝微嘲:“那若是身为佞臣、平庸之臣呢?”
云满霜皱眉:“什么?”
晏南天轻摇了一下头,不再往下说,只用苍凉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对方。
云满霜只是讷于言辞,并不真的是个傻子。
他眉眼间的疑惑很快就开始消退。
他一点一点睁大双眼,瞳仁却在不断收缩。
他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天子是这天下的主子,臣子下属的一切功绩,自然都要算在天子头上。
可若是……变天了。
通天塔成,仙神下凡。
世人若是都说建塔功在湘阳氏,那,如今坐在銮座上那一位,又算什么呢?
帝王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为何要去赌仙神的“恩宠”?倒不如灭了湘阳,永绝后顾之忧。
想通的瞬间,当真是寒毛倒竖、冷汗如瀑。
云满霜抬起眼睛,盯着晏南天那张涂白的、凉薄带笑的脸。
短短几l个瞬间,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不止。
云满霜沉声开口:“……他不想落人话柄。”
所以帝王正在等待,或者说制造一个机会。
“不错。”晏南天叹息,“风雨欲来,我一直在忧虑如何破解危局。湘阳氏若是自贬自损,绝不可行——揣摩圣意已是大忌,更遑论揣摩到圣人不可说的心思?”
云满霜轻轻点头。
但凡湘阳氏露出一星半点“让功”的意思,那更是自绝生路。
帝王的尊严,绝对不容践踏。
晏南天直言:“云氏手握重兵,身后站着巨富湘阳,多多少少总是父皇的心病。倘若您当真铤而走险,舍弃云府上下,孤身在西境割据称王……父皇其实并没有很好的遏制办法。”
“明白了。”云满霜沉重道,“云氏与湘阳氏反目,正是他所乐见。”
晏南天颔首:“是。”
云氏与湘阳氏,越是彼此牵制内讧,越是闹得凶狠,越是彼此削弱,越能消减帝王杀心。
双方还得斗得有理有据,绝不可以让皇帝察觉有人揣摩到了圣意。
圣人啊,天子啊,怎么能有“争宠”这等低劣的心思?
云满霜低低笑了起来。
笑容苍凉。
“岳母与阿昭那般性子……”晏南天笑叹,“闹起来刚刚好,他不会疑。昨日金殿上,咳咳。”
他及时打住。
云满霜闭上双眼,掩去眸间痛色。
倘若在误会消解之前听到这番话,他大约毫不迟疑就会应下——这些年阿秀收着心不肯爱他,他都清楚。
若是误会没有解开……正好便放阿秀走,她那么高傲的人,一定会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改嫁。
自己便扛下这一切,暗中替她谋算承担,自此孤苦一生,也算是对当年铸成大错的惩罚。
可如今……
“不敢瞒您,”晏南天眸中也有湿意,悲笑道,“温暖暖当众拿出您的信物时,我心下便已算到了今日。”
云满霜叹息不语。
晏南天摇头:“我只是低估了阿昭的聪慧。我以为可以瞒着她、哄着她,把她娶回宫中好好保护起来,不叫这些风雨淋到她身上,让她做个简单欢愉的傻姑娘。”
泪水终于还是下来了。
凉凉二行,划过脸庞,冲开白色铅粉,留下两道清澈的长痕。
云满霜沉声道:“倘若严娇活着,你可以不娶温暖暖,由我来担。她们恨我一个便是。可惜了。”
晏南天笑着摇了下头,语气静淡:“您想多了。父皇连您都不放心,难道就能放心我?”
“所以,”云满霜道,“温暖暖,你非娶不可?”
晏南天:“非娶不可。”他顿了下,“阿昭我也非娶不可。还望岳父帮帮我。”
云满霜:“我想一想。”
晏南天敛笑颔首。
片刻后,车轮碾过枕石,连续震了三震。
过了朱雀门,便是大内禁城。
“我该走了。”晏南天轻声交底,“再往前,便不是我的手能探得着。”
云满霜却抿唇不说话,也不叫车停。
他冷眼盯着晏南天,直到对方快要掩饰不住眸间焦灼。
战车过了朱雀门,越驶越深。
再往前,这车可就不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