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天满,到出殡那日,宁国府请了僧侣、道士开道,并由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后边跟着一应执事、陈设、百耍,然后才是送殡的四王八公并侯爵等世交子孙、家族旁支等,百余辆车桥,浩浩荡荡的延绵了三四里长。
队伍刚出荣宁街,走没多久就见路两边搭着彩棚,那是世交之家在置供品酒食行路祭,刚过了南安郡王家的彩棚,传事的远远看见北静郡王的属官和倚仗车架俱在,连忙按着帽子、倒腾着两条腿飞奔回来禀报,这头贾政和贾赦、贾珍听了赶紧脱去孝服,上前拜见。
北静郡王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长相秀美,兼之性情平和,礼贤下士,风评甚佳。这会以郡王之尊来参加路祭,却并不尊大,而是以世交相称,行事如此宽和体谅,贾政一面疾走,一面隐约都能听到大家的阵阵称赞声。
“犬妇之祭,劳郡王亲至,实在担当不起。”这是宁国府的事,见礼后,贾珍便打头回话。这事他本就想着大操大办,这会郡王亲至,更觉比什么都脸上有光,连悲痛都仿佛少了几分,长长作了一揖答谢。
北静郡王欠身避开,含笑道。“世兄何出此言,昔日祖辈如同手足,今不过略尽心意罢了。”说罢,命府里长官代他主祭,叮嘱要周到些。
接着,转头看向贾政,“世翁,早就听闻令郎衔玉而生,每每欲见总有事,今天应该来了,何不请上来一叙?”
贾政暂时搞不清楚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得相邀,只好回身让来信去把宝玉叫来,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贾宝玉这孩子,礼节是可以的,但有一点遗传自贾母,就是也有些颜控,北静郡王又长得这样,他怕一不小心宝玉就唐突了人家,这可不是普通朋友、塾里的那些同窗啊。
宝玉听到召唤,急急走来,先看了眼贾政,才望向北静郡王,只略一瞥,认个大概衣着形貌就敛眉行礼参见。
北静郡王果然亲和,伸手扶住,也不松开,就这样挽着贾宝玉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呵呵对贾政道,“果然是个出众人物,世翁好福气。”
贾宝玉趁着这机会抬眼看向对方,这一看,不禁有些恍神,真真是个俊秀人物啊,光相貌就比秦钟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遑论气度了。
北静郡王让他把宝玉取出来细细看了,很是夸赞一番,又问贾政上面写的字应验吗?
贾政哪知道啊,他初见贾宝玉时,连玉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护崽老母亲打断了,之后忘了这事,都没专程细看过,而且“仙寿永昌”这种事谁敢认呢,万岁和千岁可不是一般人有的,何况永昌,只得擦擦汗,斟酌着答道,“以过往论,没有这能耐,我们都觉着这话是说的这石头,石头确实永昌。”
北静郡王也不是真揪着这个,闻言点点头,亲自帮宝玉带了回去,帮着理顺衣襟发饰。这还不算完,拉着宝玉的手又温言问他如今几岁,现在读的什么书,无论宝玉答什么,都面带笑意的听着,就是听得刚念《四书》,都能找着“读书不必求快,细嚼慢咽为佳,而且不必拘泥于举业书籍,多观多看方是正道”来圆回去。旁边向来浑浑噩噩的贾赦和人精似的贾珍这会都感觉不对路了,虽是世交,往日也没这么亲近啊,暗暗瞥了眼贾政。
贾政这会忙着陪笑,没空给他们解疑释惑,“郡王谬赞了,犬子无心向学,这还是压着去读才有的进度,听他说起念书,我都替他羞惭,以后也不知如何收场?”
贾宝玉本是很欢喜的听着,乍一见面,他就对郡王心生好感,听得郡王对读书的见解,更觉是个再好不过的。不料自家老爷如此说道,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对他也是言必贬损,有堂客在时,更是变本加厉,仿似他丢人现眼似的做什么错什么,不做也是错的。可他最近读书用功,刚过的月考也是中上,老爷是夸过的,瞬间,不解、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那份欢喜早就荡然无存了。
“世翁自谦了,令郎必有大前程,福气还在后头呢!”北静郡王笑道,又说自家常邀各地高人名士来谈会,让宝玉有空也去看看。说罢,还将手上的念珠串摘了下来,递与宝玉,“今日初见甚喜,未曾预备礼物,刚好昨日圣人赐了一串鹡鸰念珠串,权当见面之礼,还请不要见怪。”
贾宝玉看向贾政,贾政哪敢让他接啊。
唐玄宗曾写过一副碑帖《鹡鸰颂》,还挺有名的,写的是兄弟友爱之情。圣人在这关头送鹡鸰串给北静郡王,是暗示两人如兄弟,还是意味着与上皇勋贵们妥协,抑或者是模糊关系,搅乱局势,哪怕是一时兴起,他们家都掺合不起。他咬咬牙,上前道,“郡王厚爱,按说不应推辞。只他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珍惜,倒埋没了这等御赐之物,况郡王今日亲至,又蒙屈尊相约,已是他的福份,过犹不及,岂敢再厚颜笑纳。”
贾珍虽弄不清原由,但今日是他家白事,这会也上前打圆场道,“政叔所言亦有道理,郡王今日拨冗前来,已是蒙祖宗之幸,再多便折煞小辈了。”
北静郡王听完,静静看了贾政一会,才展颜道,“既如此,便待令郎下次上门再补上,可不要劳本王久等。时辰不早了,为免误了佳时,便起吧,逝者先行,本王不敢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