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是润物无声的关怀。
真正被殷玉衡放在心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不是敷衍,不是演戏,是真心要把你捧在高处,给你最好的一切。
陆厌曾有幸体会过,所以,他明白。
陆厌眼底荡开一丝笑意,却又突然淡了。稍纵即逝,犹如春日最后一层消融的软雪。
陆厌想起来,那个心防很重、却在最危险的时候喊着他的名字的阿衡,至今还没有醒过来。
他被那个人放在心上,却到底也辜负了他。那个人那么讨厌背叛——李光寒也好,祝安宁也好,朝歌那些闹剧,陆厌都看在眼里。陆厌本以为本以为自己可以留在他身边,可……还是阴差阳错。
陆厌微微苦笑。他最后看了屋外的白衣青年一眼,转身,轻轻道:“其实也有不像的地方。”
“阿衡很少这么开心过,”陆厌垂眸道,“阿衡哪怕笑着,心里也是苦的。”
就好像心里藏着很多事情,一重一重,压在心头。不像如今窗外的人,忘记了过往,没有那么多苦闷忧愁的心事,所以可以安心的、兴致盎然的,守在清晨的窗前,去欣赏升起的朝阳。
…………
有时候,忘却未尝不是一种恩赐。
可是薛辞令忘不掉。所有的一切都印在脑子里,一遍遍
回放,不受控制地浮现。
薛辞令站在树下,远远看着一人练剑。
那人白衣如云,手执长剑,正试着挽剑花。可惜一个没站稳,脚步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还好他身边围着许多侍女,立刻上前扶起他,紧张道:“城主交代过,不能让您累着的。殷公子,坚持不住,还是歇一歇才好。”
那人点点头,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剑,把剑扔在一边。
“城主今日没来吗?”
“城主忙碌,想来晚些便会找您。”
那人点点头,有些抱怨道:“我都什么也不记得了,城主还让我练剑……”
周围的侍女们对视一眼,终于有一个干笑道:“城主宠您,练不练剑,您哄一哄城主也就是了。殷公子,我带您去休息一会儿,可要下棋?”
直到“殷公子”随着侍女走远,薛辞令才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剑。他用力握紧剑柄,满眼都是难以压制的怒意。
不像。
一点也不像。
练剑的姿势不像。玉衡练剑时,哪怕一遍遍跌到,也绝不喊一句累。
笑起来更不像。玉衡笑起来温温柔柔,看着他的眼神,几乎软成一缕春日暖风。
下棋也不像。玉衡和他下棋,往往是输多赢少,每当输的时候,就会万分无辜地看着他,直把他看的心软,收起棋盘才作罢。
还有太多太多……一颦一笑,微小的习惯,说话的语调……
薛辞令猛地把手中剑甩出去,剑直插入土中,只露出一个剑柄。
薛辞令死死咬牙,克制住内心难以抑制的杀意。
空有一副与玉衡一样的好皮囊……可内里的灵魂,差的太远。
这样一个东西,怎么配代替他的玉衡,受尽他的宠爱?
薛辞令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他努力告诫自己,没关系,还可以慢慢调·教……剑练不会没关系,玉衡练剑也总是摔倒;不想笑也没关系,玉衡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笑。他可以慢慢教……
薛辞令忽然睁开眼,有些怔然。
他意识到,自己内心念起“玉衡”这个名字时,想起的竟然已经不是自己原本心心念念的离朝太子殿下了。
而是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上一个人偶。
他想要的不是离朝太子的替代品。他想要的,是那个……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被自己从鬼河中捞来,不知从何处流落至此的灵魂。
从什么开始,他已经很少想起惊鸿一瞥的离朝太子了呢?
薛辞令在原地呆了半晌,思绪纷乱,难以动作。直到有侍女前来唤他,薛辞令才回过神。
天色已经黯淡,明月东升。
“城主,今日又是十五,您……”侍女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每月十五,是毒伤发作的时候。
薛辞令想起这件事,抿了抿唇,咬牙向城主府禁地走去。他走了几步,猛地扭头,对侍女道:“把殷……算了。”
在某一瞬间,薛辞令忽然不想把“殷玉衡”三个字说出口。
……
薛辞令坐在放满人偶的屋子里,静静地一言不发。
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很快,毒伤就会发作。他会失去意识,发疯地抠挖自己的血肉,把自己折磨的遍体鳞伤。第二天醒来时,浑身上下,都会淌满鲜血。
许多年,都是如此。
只有一次不同……那次他醒来时,身上干干净净,双手被人死死抓在怀里。他被人保护了……保护他的人代替他遍体鳞伤,却始终没有松手。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
他怎么不来了?他怎么……不继续保护自己了?
薛辞令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精神有些恍惚。疼痛开始从骨髓深处蔓延……毒伤发作了。
那种让他想要破坏一切的痛感开始冲击他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