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儿吧。”她开口了,嗓音是颤抖的,“伊莎贝拉,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她依言照做了,于是,康斯薇露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埃尔文布莱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显现出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被那锐利的双眼吸引着,只是她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也从来想不到,有一天,他真的能看见自己。
“这就是我。”康斯薇露柔声说道,“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于1895年的8月自杀身亡。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不曾消逝的影子,属于曾经的那个女孩的一点残余的痕迹,仅此而已。”
“你真美。”
埃尔文布莱克只是喃喃地说着,眼睛如同被月色点亮般,温柔深切的爱意倾泻而出,像笼在脸上的一层薄薄面纱。他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如同抚摸一触即碎的珍贵瓷器般伸出手,捧住了她的面庞,细细地打量着她。
“你就与我想象中的模样,一模一样。”
伊莎贝拉悄悄地松开了手,悄悄地向后退去,但康斯薇露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在她深爱的人的手中,她也依然能存在着。她从前并不知道这一点,可这改变不了什么,她谨记着这一点。
“我只是一个鬼魂,埃尔文。”她温柔地提醒着他。
“而我比鬼魂多的,也不过只是一副血肉。”他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庞,那就如同以指尖追逐着虚无的珍珠灰雾气,但他似乎丝毫不介意,“埃尔文并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也没有身份,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活着,但不存在的人。”
康斯薇露一震。“如同我一样?”她悄声问着。
“如同你一样。”他也悄声回答着,“当你最开始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埃尔文布莱克,苏格兰日报的记者,长着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庞,有一份无足轻重的工作,但那并不是我。
“后来,我们道别的时候,我是马克西米利安,德意志帝国培养出的间谍,皇帝陛下手中的利刃,接近你是为了窃取与阿尔伯特亲王号,还有英国在南非事务上决策的情报。我一直以为那是我,那会永远是我。
“可最终,我知道了,那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真相——我从来就不曾真正活着过,真正存在的,是一个政府项目,叫做马克西米利安。人们看着我,他们看到的是那个项目;我的父母看着我,他们看到的也是那个项目;他们所想要的,他们所承认的,他们所认可的,这个世界上所有认识我的人知道的,都是那个项目,而不是我。
“因此,站在你面前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就只是一个爱着你的男人,仅此而已。”
“我也没有名字。
“人们喊康斯薇露,但他们呼唤的已不是我;人们唤马尔堡公爵夫人,而那从来就不是我。我想我是活着的,但却是一个除了伊莎贝拉以外无人知晓的存在,我从来不愿被任何人察觉,你是唯一的一个。”
这一刹那,他们都对彼此露出了微笑。早在很久以前,也许是第一次相遇的甲板上,也许是第二次相遇时他讲述的那奇怪的故事,也许是第三次的长廊下,他们的灵魂——某种比鬼魂还要更为虚无缥缈,无迹可寻的存在——就已经偎依在了一起。然而,直到这一瞬,他们才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在相遇以前,他们所有走过的人生旅途,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彼此,而存在着的。
“你知道了,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她也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拨开了他的金发,眼前的这男人察觉到了她的触碰,愕然至极地瞪大了眼睛,但康斯薇露只是淡淡笑着,“只要你知道了,我就不再孤单了,我就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人,有着意义与目标,就如同你一般。”
“如同我一般?”
“是的,”她依恋地描绘着手指下那双美丽的灰蓝色眼睛,仿佛只要被他如此真切地注视着,有那么一两秒,康斯薇露就能假装自己从不曾死去,她仍然活在这世界上,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我可以给予你一个名字,而你也可以给予我一个名字,如此,我们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无论这个世界其余的人是否知晓我们的存在,至少在你我的眼中,这都是真实的。”
“你想叫我什么?”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似乎所有他童年未能历经的无忧无虑此刻都拥入了这个笑容之中,说道,“我仍然想要唤你为康斯薇露,不是公爵夫人的康斯薇露,不是曾经活着的康斯薇露,而是我的康斯薇露,这是一个全新的名称,与任何人都无关,只属于你。”
“Avis。”康斯薇露说,这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仿佛它一直在那儿,只是等待着被喊出,“这是一个被诺曼底人带到英国的名字,源于古老的德国名字Aveza,它意喻着鸟,展翅欲飞的鸟。就如同你一般,你从德国来到了英国,而从今往后,你将飞向一个新的人生。”
“那么,我就是埃维斯了。”他高兴的就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反复地念着那个名字,“你会跟我一同飞走吗,我的康斯薇露?”他甜蜜地问道。
笑容突然从康斯薇露的脸上消失了。
“不。”
在这之后是不出意料的沉默,然而每一分一秒的寂静都是如此痛苦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