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薇露漫步在夜晚时分的甲板上。
此时并不算很晚, 女士们的晚餐才刚结束不久, 男士们的仍在进行中, 大部分的士兵都还待在楼下, 因此只有寥寥几名当值的军舰水手与海军士兵在甲板上工作巡逻。康斯薇露在他们身边好奇地观察了一会, 发觉自己其实看不懂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以后,便又回到了军舰左舷边。
现在, 阿尔伯特亲王号已经驶离了英吉利海峡, 进入了坎塔布连海, 海水从离港时夹灰的淡蓝色,像进入了染缸一般地,变成了深深的铁蓝色, 镶嵌着月色为浪花镀上的那么一层贝母般的光泽, 如同绣着银边在海风下翻滚着的一袭长袍, 它与黑色是那么地接近, 只有在接近地平线, 最靠近月光的部分,才能看出它略微透出的一丝蓝光。
静静地欣赏了一会风景,康斯薇露转身飘来了四根粗大的铁管环绕而成的狭小空间中, 不知道是哪一位水手将某个小姐送给自己的手帕绑在了这儿,上面用精致的金线绣着姓名的缩写, 边角还绣了几朵玫瑰花。她很确定这是一种流行在那些被晒得黝黑的士兵中的迷信, 却不知道这样是为了什么——摆脱那位小姐的追求,还是将她给予自己的祝福寄托在这艘船上,好保佑自己平安归来。
不管是哪一种, 至少这对康斯薇露来说都是一个绝妙的练习地点,早在刚上船不久,伊莎贝拉还在更换衣服的时候,她就已经逛遍了距离所允许她前往的所有军舰部分,并为自己找到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地方——另外三根柱子遮拦住了刮来的海风,使得那手帕在活结下垂下的部分不会因为海风刮过而飘起,同时也遮挡了其他人的视线。
她在练习自己的力量,练习如何通过自己的意志,使得自己得以触碰到物品。
伊莎贝拉并不知道这件事,大部分时候,康斯薇露都拿自己想要在周围逛逛,看看艺术收藏这样的借口掩盖着自己的离开。自从那次雪山的“意外”发生,她知道自己实际可以触碰到现实中的实物以后,就萌生了加强这个能力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她不知道像这样的意外是否会再一次发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足够的力量拯救伊莎贝拉第二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尽管在心理上,康斯薇露已经接受了伊莎贝拉的说法,不再将自己视为一个死去的幽灵,而是活着的精神存在,但她仍然渴望着能够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抚摸到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为画册翻页这样的小事。
这会,伊莎贝拉此时正在洗澡,专门给士官及其家属使用的澡堂就在甲板的下方,距离康斯薇露所在的位置不会超过16英尺(相当于5米)。这艘军舰上的浴室远比布伦海姆宫的要先进得多,安装了最近在英国中产富裕家庭中十分流行的浴缸淋浴式系统。美中不足的是,军舰上的热水供应十分有限,因此那淋浴喷头基本只能算是一个摆设,若真是要使用,要么就得像个军人一般匆匆地在五分钟之内就洗完,要么就只能在五分钟之后光着身子,浑身泡沫,哆哆嗦嗦地站在浴缸里等待10分钟,才能再接着用锅炉刚刚烧好的新一轮热水冲洗。
她之所以对这一点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兴高采烈地想要享受久违的淋浴的伊莎贝拉,适才在心中将她悲惨的遭遇的全程实时地向康斯薇露反馈了一通,让后者忍俊不禁了好几次,自然也干扰了她的练习,一连试了好几次,那块手帕的边角丝毫都不为她拂动的珍珠灰手指而动,仍旧冷漠地垂挂在铁管上,带着一点潮气侵蚀后的黯黄。
不过,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康斯薇露无论是在布伦海姆宫,还是在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府上,她的练习都还没有成功过一次。康斯薇露猜测过原因,心想要么那就似乎并不是凭借着单纯的想法就能够发动的能力,要么就或是因为她比起从前消散了不少,不能再像在教堂那边,轻易便拂去一个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如果硬要说明的话,这种练习就像是要在一块漂浮在空中的地毯上,找到某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小小的毛丝凸起一般困难。
她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与那些丝毫不介意自己粗苯的靴子会在甲板上溅起多大响声的水手不同,这个人似乎刻意放轻着自己的脚步,不希望别人发觉自己的存在——逐渐从甲板的一侧接近,但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除了伊莎贝拉,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看见到她。因此她只是站在柱子的外围,思索着自己当时抓住伊莎贝拉的手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自己又该如何将那一刻重现——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正向船舷边缘向外探身,尽管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边沿,却仍然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能掉下军舰一般,一声极其轻微,就连康斯薇露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发出的惊呼从她的嗓音逸出,然而这仍然惊动了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倏然地直起身,回过头来——
“谁在那儿?”他轻声问道,一双如同野狼般的灰蓝双眼在月色下闪着十分警惕的光芒,那一刻,埃尔文·布莱克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供职于小报的无名记者,反而像是腐朽霉痕的木头里突然露出的一截极为锋利的刀锋,刹那间刺穿了空气,随着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