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烟明花似绣, 湖光浸山青,风约湘裙翠, 画舸鉴中移。
花,似被绣娘绣在鲜绿绸上般朵朵明艳。清凉的湖风,轻轻地偎向姑娘们窈窕的身段, 翠裙儿半裹。
湖边,浣纱女一齐儿地归来了, 都腰侧挎着木盘, 笑语盈盈着。
一个姑娘唱着渔歌,声若霞灿,每唱到佳处,旁边的姑娘便有三两个也跟着和唱起来。
湖上又吹来风。
有那一个杏衫女子, 迎风别一别乱了的鬓发,又一时被水光山色迷了神。
只见湖水一片, 如染得上好的绸缎, 在微风中泛着绸光。似远非远处, 一抹青山镀着白云。
真可谓: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她们都向着那座石桥走去。桥名渡仙桥。
桥上的石栏边, 摆着个木桶、鱼篓,有两个老人在边上席地而坐。
先前,恶人堂的冰婆婆和火公公早已商议——
“……待他过来,你便假装跌倒,伤了筋骨爬不起身。”
“我省得,待他下来查看, 我就用袖刀,照着他心窝子捅去!”
“我再在背后给他一记毒掌,叫他顾此失彼,绝无还手可能!”
这夫妻两人现坐在桥边卖鱼。
那老头正低头弓身,在一块磨刀石上磨那杀鱼刀,一旁的地上已积了一堆鱼鳞、鱼鳔。只见他右手套着一只像是猪肠衣缝制的手套,看来是防止鱼腥沾手的。其实是因为他炼了一种用内力将毒药逼入他人心脉的旁门功夫——饮鸩掌。出招前需将毒药抹于掌心。为了避免玩毒自伤、引毒入身,故戴手套隔绝毒药。
那老妇一时闲坐无事,看到一溜女子向这边走来。都闲谈笑语,青春活泼。个个鬓边簪着茉莉花,便是无盐貌也生出几分灵动来。
她受到感染,想到自己年轻时,芳姿远胜这些女人,今年虽已六十八,想必还余有几分姿色,不免生了“老来俏”的心思。
但到底知道自己是六十八,不是十六八,想要在耳边也簪一朵绿萼茉莉花,恐遭人耻笑,要被视为为老不尊,便肘两下火公公道:
“你也去摘朵茉莉花来予我戴戴。”
火公公转头看那些腰侧挎着木盆的年轻女子,扭着腰肢走近来,个个的面庞鲜嫩,只觉眼前一亮。
回头看向冰婆婆,只觉眼前一暗。
他看着满头白发的冰婆婆的那张蛛网盘布般的老脸,心道:这要是飞来一只蚊子、苍蝇,她要是一笑,还不得把蚊子、苍蝇夹得拔不出腿。
就不免地露出嫌弃的神色:
“七老八十了,整这些不合时宜的干什么?你在脸边插朵花,别人远远一看,要么以为这花是落在雪里,要么还以为这花插在黄土里呢!”
冰婆婆一听,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脸上的皱纹都用力地夹了起来。
她语气怨愤地道:“我是黄土,你这脸就是烘干了的黑泥!你以为自己有多年轻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脸上的皱纹多的像八百年树木的年轮!一开口就叫人像闻着猪大肠!别是从尻眼里窜上来的味儿吧!”
两个人立时一通互骂。
冰婆婆见这老畜生一边骂她,一边还偷空瞄几眼经过的年轻姑娘。更是火不打一处儿来,恨不能扯烂眼前那张松弛的老脸。
她心道:七老八十怎么了?七老八十就不配戴花了?
她便愤愤起身,走到路边的一株茉莉花树旁,自己给自己摘了朵茉莉花。
她正要去湖边,借着水面照镜,看看怎么簪才好看,便听见背后传来吃吃的笑声。
那些个浣纱女正站在火老头的鱼盆前瞅鱼,此刻见到这样一个老太婆强要学她们戴起花来,不由得觉得好笑。
冰婆婆似乎能听见她们在说:“这么老了,也好意思。”“老不正经。”“也不害臊。”云云。
她的脸一时老脸发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冰婆婆没看到火老头对她猛打眼色,宛如眼角抽筋。那些个春衫约身的浣纱女子,也面露惊讶地凝望着前方。
陌上芳尘飞。
一顶乌木轿如飞梭。
透过树荫的斑驳阳光,如片片流光掠过轿身。
浣纱女的嗤笑声还未停,乌木轿已停。
掀起的一阵风,摇动了花树。
漾起一阵花香。
那轿子浮着,浮在花香里。
竹窗帘掀开一角,从那一角空处伸出一只手来,折取了花树上的两朵并蒂茉莉花。
素手绰约冰,雪袖淡如烟。
那只手将其中一朵茉莉花,别在冰婆婆的耳边鬓发间,指尖在花上轻点,移动了一下花的位置。
那只手很快收回。
帘动。
轿中人的半靥一闪而逝。
是含光极素的一张脸,配着淡影勾勒,更显绰约。
有道是:
艳骨元仙种,姑射仙人肌,
铅华尽捐弃,朴素得轻盈,
风动只含情,雅不受红尘。
众人便见那轿中人倾颈,隔帘闻茉莉之香,吟道:
“‘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