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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徒弟(1 / 2)


苏试安坐在坐褥上,腰间玉带别一把白鸾羽扇。茶几上,红泥小火炉中烧着坚木炭。“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茶铫中煮着茶汤,用的是瓷瓯澄净过的甘泉。

苏试右手执一把蒲扇,不疾不徐地摇扇着炉火。

屋顶上,万家炊烟已散,只余茶烟袅袅。

苏试提起小茶注,往茶碗里悬提注水,茶叶随之转动,香气随着茶雾氤氲而起。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他端起茶碗,独自斟酌。

底下看着的人也觉得口齿余香。

谁也没见过轿子飞上屋顶,但没有人咋咋呼呼地喧嚷。

谁都看过喝茶,但谁也没离开。

他们稀罕又安静地看他,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虞丫头只觉得,他比魏知白还要好看,好看一千倍,一万倍,她赶紧转头多看魏知白两眼,好险没有变心。

魏知白并没有多看苏试一眼,他仍然在等落叶。

叶落,拔剑,劈砍,收剑。

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件事。

虞大娘路过问魏知白在干什么,魏知白只答两个字:“练剑。”

也难怪虞大娘认定他脑子有问题。

任谁看到一个人每天吃过晚饭后,什么也不干,就只是呆站着劈树叶,过不了一个月,也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的。

然而任何事情,看起来再蠢,只要做到极限,就会有大的学问。

有的时候,笨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

下笨功夫,未尝不是走“捷径”。

从小学一入学开始,苏试就有注意力障碍——他永远也没办法认真听课,如果哪一天他能认真听一节课,听上十分钟,就觉得自己进步很大了。

上课不认真听,除了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既没有补课,也没有看额外的参考书,但他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学习对他来说,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他以为人真的是有天赋这种东西的。

但是后来,他想起来一件事——小的时候,老师说要背书,他就会默认为要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因此在当了背书小组长之后,被别的小朋友向老师“告发”了。

老师说差不多就行,这让苏试很困惑。

他并非有心刁难,也并不知道自己苛求了别人。

“差不多”这个词,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哪种程度算是差不多,他却没办法理解。

……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天赋。

一个人若总是拿最高要求当普通标准来要求自己,过不了三五年,他也一定会被周围的人认为是“有天赋”的。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善于射箭的莫过于羿,而羿教人射箭之法,也不过是开弓引满而已。

弓拉得满,箭方可射得远。

一字不落地背书,一片不落地砍树叶,两者并无不同。

不过是在射箭之前满弓而已。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两个偈子,正道出了人才和天才的区别。

这世间的道理果然是处处相通。

魏知白不懂这个道理,天才大都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他们一直非比寻常地努力着,却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努力。

他只是实践这个道理,所以是他而不是其他人,在短短一年内名噪一时,成为江湖人眼中的“剑学奇才”。

苏试吹散一口茶烟,抿一口琥珀色的茶水……街巷渐渐昏暗了,底下的人也渐渐散了。

他也在等,等魏知白练剑。

人声消退,江潮声可闻。月亮似已溶在江水之中。透过纸窗的昏灯被夜色洗亮,穿着粗布葛衣的少年,站在树下的身影,挺直如一棵小松。

在昏暗中,用剑劈砍树叶变得更难。

注意力要更集中,也要看得更仔细。

夏日里,树木正茂,为何会有叶落?似乎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只有失去生命力,已经死亡的叶子,才会坠落。

落叶并不像文人笔下那般翩跹,事实上,只要认真看一看叶落的过程,就会发现,有风时,落叶滚动,无风时,叶子是坠落下来的。如同急促无奈的一声,死亡的哀叹。

魏知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等待、出剑的过程。

茶已凉,茶桌上被摆上了棋盘。

当苏试自己和自己下棋时,他也不知道黑白哪一方会赢。这就是乐趣所在。

苏试一手执羽扇,一手落子。

月下白衣,如披清霜。

玉指捻棋子,偶然有风入衣,远远看去,真似要羽化登仙。

魏知白抬首看看月色,停了剑。

尔后他这才转头看向苏试,好似刚看见对面屋顶上有这么一个人。他目光中流露出好奇,但很快收敛。

就在魏知白欲转身离开时,苏试压在白子上的手指往边上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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