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二十,圆明园
入夜,一方楼里早早熄了外头的大灯,只有福晋的卧房亮着一点烛火。
福晋换了寝衣,坐到梳妆台前,由着诗瑶松了头发,轻按了半刻肩膀,这才缓缓吐出口气。
“主子今儿真是劳累了,”诗瑶面上带着心疼,“也不知那德妃娘娘是怎么想的,一股流言罢了,万岁爷都不追究了,她还巴巴地召您和两位侧福晋过去。平时都没看她对咱们王爷有多上心,偏这时候又显出她来了。”
“行了,这话是该你说的吗?”福晋神情闲适,语气中却也听不出对诗瑶的责备,“我是猜不出那位的想法,但是今儿有一句话,她倒是说对了,那个万祥留不得。在万岁爷面前说几句硬气话就罢了,这回过头来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让人念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总比果然如此要好。留下那个万祥,就等于留下个靶子,老百姓哪会分辨什么是非啊,只管怎么热闹怎么说。”
诗瑶恍惚地点头,福晋揉了揉眉心,面上又有些困惑,“按理说,王爷处事不该如此顽固啊?怎么如今,倒争上这口气了?我倒是理解王爷在皇上面前替万祥求情的举动,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是,这都回到家里了,无声无息地料理了不就得了?难不成,万岁爷还会再一再二地追究一个太监的下落吗?”
“王爷想什么,奴婢是猜不透的,”诗瑶转身给福晋倒了杯茶,“只是王爷有令在先,主子现在,还是别逆着王爷的意思。倒是刑房那头,不知查的如何了,主子可得多多过问,别又让一些小心思的人抢了功劳去。”
“你呀,”福晋接过茶碗,嗔了诗瑶一眼,轻摇了摇头。
“福晋!福晋!”
这边诗瑶还待开口,那头诗环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福晋都要睡了,”诗瑶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扶了满头大汗的诗环一把。
诗环却好似压根没注意到诗瑶这个人,只把一双圆杏眼瞪着,直愣愣地瞅着福晋道,“福晋,那个苏培盛!苏公公回来了!”
清晏阁
苏伟坐在四阿哥的紫檀木镂空雕花大床上,手里捧着青绿色的海瓷碗,把一碗安神药汤,咕咚咕咚地咽了个干净。
四阿哥坐在床边的木凳上,见苏伟喝完了,自然接过药碗,把人扶着躺下,“你好好的睡,爷陪着你,什么都不要想了,有事咱们明早再说。”
“嗯,”苏伟乖乖应了,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蜜蜂的嗡嗡声,也不知是不是乱开枪的后遗症,身上也是一阵一阵地冒冷汗。闭上眼睛,他刻意地避开头脑中万祥倒下的画面,只当自己是射了一只鸟,或做了一场梦。
四阿哥坐在床边,握着苏伟的手,见他高高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了下去,这才长长吐出口气。
傅鼐领了库魁、小英子进来,四阿哥冲三人摆摆手,一行退出了卧房。
四阿哥坐到榻上,叫了库魁到跟前,一边捏着眉心,一边问道,“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是,”库魁恭敬地垂首,“今儿上午,奴才陪着苏公公偷偷离了庄子,午间赶到了京城闻风阁。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会儿,奴才和苏公公就在闻风阁喝茶听书。谁知道,那说书的,新编了一段王爷和太监的香艳故事,博得了满堂彩。苏公公是越听脸色越不好,那说书的话里话外也都在指摘咱们王府。最后,苏公公怒而起身,书也没听完,生意也没谈,直接带着奴才奔了王府,从王府门房那儿打听出了事情经过。本来,奴才是想劝苏公公先回庄子上的,可是苏公公不肯,愣是带着奴才快马加鞭地赶来了圆明园。傍晚时分,苏公公偷着找到了小书子,让他欺骗万祥,说是后院小主要杀他。万祥胆子小,没一会儿就自己跑出了清晏阁。再后来的事儿,王爷就都知道了。”
库魁交代的老实,四阿哥也只能无力叹气,他知道瞒不了苏伟太久,但总还存着几丝侥幸。上次苏伟发现了他派去的侍卫,自己还硬绕了月锦绣和天和商号的冲突来瞒天过海,结果没想到才过了两天,就被那人发现个彻彻底底。
傅鼐见状,小心上前道,“王爷,苏公公大动肝火,估计也是了解到了王爷的苦心。百姓最好热闹,也最易忘记。如今,外头的注意力大都在万祥的身上,似乎也只有除了他,这股流言才有消散的余地。王爷固然情深意重,可苏公公也不是寡情之人啊。您这一番安排,苏公公虽得了平安,但这心里,大体是不甚舒坦的。”
“爷也是后怕啊,”四阿哥的嗓音低沉,“希福纳一案引出了宦官专权,皇阿玛下令整饬,虽未伤及人命,但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下一次。送苏培盛出府,扶持万祥,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看来,还好有此先见,否则,这次的风波,就真要轮到爷的人成为众矢之的了。”
小英子听出四阿哥的画外音,似乎依然不打算让师父回府,心里也是纠结万分,“王爷,小英子跟了师父多年,比谁都希望师父能一生平安顺遂。可是,小英子也了解师父的性子,师父把王爷看得比谁都重。万祥或许能护得了师父的平安,可是他护不了王爷啊。有万祥在,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