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色荒凉空寂。
风声卷着沙砾, 簌簌地吹打着脏污的防护服。
宁准的话出口之后,火堆旁便陷入了一种诡异惊悸的寂静。
大约过了半分钟,谢长拓在沙地上模糊隐约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他的两条胳膊抬起, 缓缓摘下了口罩和防护服的帽子:“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
没了口罩的遮挡,谢长的嗓音不再沉闷,却显露出一种怪异的语调。
宁准抬眼。
火光晃动着, 映照出谢长僵硬苍白的面容。
他的双眼低垂着, 像是半睡半醒地处于失神状态, 明明有声音传出,嘴却仍是紧闭的, 一动不动。
随着话音, 他的后脑忽然扭了过来。
原本长满头发的后脑勺已经变得一片光秃,头皮上凸显出一副模糊的五官,像是被皮肉蒙盖了一层,透出几分窒息般的狰狞。
在这拧动间, 谢长的脖颈发出古怪的咔咔声, 如被人扭结的麻花一般,筋骨凸显,渗出血来。
“看来死了的玩意儿也照样保不了密。”
宁准眸光散漫,语调轻懒地笑了声。
“你很清楚,它们无法被杀死。”谢长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缓缓蠕动着, “你抹掉的那些东西只要存在过,总有办法找到痕迹。”
“我听它们说起过你, A1。你果然很特殊。有兴趣谈一桩交易吗?”
宁准握着水壶,又喝了口水,没有开口。
那副五官继续道:“我和它们不一样,我不想与你为敌, 我只想知道离开魔盒的方法。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训.诫者的线索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追寻着他的踪迹。”
扣着壶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绷紧。
宁准微眯起眼,却绕过了训.诫者这个话题,转而道:“离开魔盒的方法,潘多拉不是宣扬过了吗?还是说,你认为那只是哄人的谎言,外来者的魔盒并不能带监视者脱离?”
那副五官转动着眼球:“如果不是谎言,那为什么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监视者成功过?你是唯一的例外,那不仅仅是魔盒的力量。你的身上藏有秘密。”
“我们都是牢笼里的困兽,被设定的程序。没有谁还有那时候的记忆。”
“但你是不同的,你还记得一些东西,你甚至还敢以外来者的身份再回来这个世界。而且,我听说你在那时候还遇到了训.诫者。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成功逃走的。但如果你想通过外来者的魔盒离开,你之前就有无数次机会,没有必要一直忍耐等待,直到训.诫者出现。”
“你是这里的‘bug’。我知道,你有答案。”
宁准撩起眼皮,带着点莫名的意味笑了声:“你既然从它们嘴里得到了我的行踪,那它们有没有再好心地告诉你一句,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
那副五官透出一丝愕然。
宁准偏了下头,一片跃动的火光便猝然漫进了他沉寂漆黑的眼瞳,于细长的眼尾拉开一线桃花的烈红。
灼而森然,似乍然见血的刀锋。
那双罗叠着幽深的万象的桃花眼缓缓抬起:“这局游戏不止你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监视者,你也不是最强大的,那为什么只有你来了?我以外来者的身份回归魔盒游戏这么久,我想做的事,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那为什么那些东西不亲自来?告诉你消息的,明明无法被杀死,那它们又为什么不敢再来一次?”
“这些问题……你思考过吗?”
宁准的声音透出一丝兴味:“有些事,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谢长的脖颈骤然磨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声。
“你——!”
那副五官僵硬了一刹,旋即就像是要冲破头皮一样猛地膨胀起来。
一片浓重的阴影从谢长的身上炸开,如翻滚的泥流,朝着宁准张牙舞爪地疯狂扑去:“这是你的陷阱!”
火堆附近的沙地迅速渗出鲜血,一堆堆如粘着黑发的头皮钻出地面。
腐烂的臭味在夜风中霍然浓郁起来,仿佛刹那将宁准与燃烧着的篝火隔绝到了另一个污秽阴暗的世界。
血色外的景象迷失成了陆离的彩色斑块,好似在飞快地铸造一座奇异的牢笼。
然而,这牢笼仅仅只成型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斑块扭曲。
密密麻麻的带着肉块的头皮如被灼烧,发出尖细刺耳的嘶叫,在蔓延长到宁准脚边的瞬间蓦地停止了。
四周的晦暗轻轻震了震,嗡的一声,如炸裂的镜面,全部粉碎。
篝火忽然转绿,又噗地熄灭。
突然沉落的黑暗中,宁准已经拖着那一身臃肿的防护服站了起来,像一道冷白色的影子,伫立在血色的沙地上,幽沉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虚无的一处。
谢长仍坐在原地,只是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已经凝固,身下多了一滩蠕动的黑色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