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转过身,袍袖在海风中翻飞。他笑了笑,笑容自嘲,“应阁老、严阁老、孟长老……真热闹啊,一场大火,误打误撞惊出了这么多人,这还只是沉不住气的,剩下的不知还有多少。”
“说吧,”君长唯索性盘腿坐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左梁诗罕见不在意形象,也在他对面坐下:“之前百氏南渡要借道的时候,我故意松了点口风,三天里私底下来见我的阁老就有三十多位。有些力主借道,有些力拒借道……可惜认为不应该借道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在试探我,一部分也不是出于真心。”
他从袖子里摸出张写满人名的纸,递给君长唯。
“当时就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可真要动手处理起来,才发现比想象的更糟糕。”左梁诗手指点了点“应钟阁老已经彻底倒向了百氏……他算是最直接的一个,直接让玉桥和太虞次子走一起了。这部分和百氏走得也很近。”
“剩下的这三个呢?”
“这三个很奇怪。”左梁诗沉吟片刻,低声道,“有个猜测,但不好说。”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不好说的?”君长唯淡淡地问。
“我怀疑,接触他们的,不是百氏不是海外三十六岛,也不是天外天。”左梁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大荒。”
“他们疯了!”君长唯脱口而出,“接触大荒?他们怎么敢?!”
无光无风者,荒。
中土十二洲和海外三十六岛是人们的立足之地,再向外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永无止境的冥秽,称之为“大荒”。空桑百氏和八周仙门矛盾再怎么深,仇怨再怎么久,双方还能勉强共存。但大荒不同。
大荒与所有凡人,所有修士,与中土十二洲海外三十六岛的全部生灵活物,绝对对立。
绝对不死不休!
再无知的稚子都能随手做出三界的大概地图。
首先在纸张中间圈出一个圆,在圆里横七竖八地几块碰撞拼凑在一起的陆地,这就是十二洲。然后贴着圆,在离陆地不远不近的地方画上一圈岛屿,这就是三十六岛。再随便往圆里哪个地方放上一块石头,这就是谁也不知道具体悬浮在哪里的云中城,天外天。
剩下圆圈外的地方,全部涂黑。
——那就是大荒。
孩子们画“三界图”的时候,圆圈总是很小,占不到纸面的十分之一,圆圈外的黑暗总是很大很大。有的还会用炭,画出一道道触手般的黑须,从大荒里伸出,在圆内肆意纵横——那就是在大地上流转不休的瘴雾。
稚子无知,却画出了世界最本质的模样。
芸芸众生,不论仙凡,其实就是活在一片黑暗里,只是人们以城为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片光明。一枝枝光如萤虫的烛聚集在一起,与昼夜不休的金乌和玄兔一起,驱逐蒙晦,生灵万物才有了立足之地。
可黑暗漫漫无边,随时要将这片好不容易才圈出的生息之地重新吞噬进腹。
一如瘴月与城池。
是以,仙门与城契,结契两相生。
与大荒往来,便形如背叛!背叛的不仅是山海阁,还是整个十二洲整个人间。
“你们山海阁的人,怎么敢与大荒往来?”君长唯死死地瞪左梁诗,“你这个阁主,干什么吃的?”
“他们为什么不敢?”左梁诗反问,“他们都敢放任魂丝种子在鬼市上流通,都敢为了一些钱财兵器,放身份不明的人进入烛南宝市,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来烛南前,以为你们山海阁顶多只是出了一两根败枝烂杆,没想到根都开始烂了。”君长唯极尽尖锐刻薄。
“你还记得我们那一年的仙门论道吗?”左梁诗问。
“记得。”
“第三天宗门对博的时候,山海阁对太乙宗,策论时你们太乙十个九个输给我们山海阁的。那时候,我还笑你们,说你们太乙怎么这么多一根筋的傻瓜。”左梁诗淡淡地说,“可聪明人未必就比傻瓜好。”
“你想挨揍吗?”
“想揍一会再揍吧。”左梁诗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不是在损你,是在夸。你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什么吗?”
“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我在想,是不是人真的很自私,越聪明越自私。你问我山海阁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做生意的,做买卖的,最精通的就是盘算,算来算去,就什么都觉得吃亏,什么都不愿意白付。算来算去,就觉得这边一点点那边一些些无所谓,就忘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君长唯沉默许久,吐出句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左梁诗拍了拍手:“不错,当初你要是也有这水准,策论也不会一分都没有了。”
君长唯二话不说,转刀朝他脸上砸了上去。
啪。
血从左梁诗的颧骨处涌了出来,君长唯砸得极重,他却没有躲。或者说,他今天找君长唯,就是为了有个人能揍他一顿。
“不是说了吗?打人不打脸。”左梁诗轻声说。
君长唯冷笑,收回金错刀:“揍你就该对脸揍。”
当年左梁诗被他亲爹扔到太乙“交流”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