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一下子就到九二年的元旦,这一天夫妻俩都没去上班,窝在家里盘账。
虞万支负责数钱,零的整的都有,连几分钱的硬币都搁在桌子上,屋里大白天的开着灯,窗帘拉得不露一丝光,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起来。
闻欣是翻着本子写写算算,偷偷摸摸说:“咱们今年,哦不对,是去年,可真没少挣钱啊。”
是从一月算到十二月,还有去年过年时拿到的奖金,因此她的工资有两千八,虞万支的工资有三千四,加工坊已经结账的收入有四千六,从银行贷的三万块钱还剩五千,刨去每个月还贷款和吃喝花销,家里连现金带存折有七千五。
中间虽然大部分是贷款的钱,但对家里已经是很大的盈余,毕竟虞万支原来花七年才攒下三千,娶媳妇之后甚至变一千五。
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内心,他道:“咱们后年肯定能把债还上。”
说来说去,欠着钱还是心里的大事。
闻欣也一直惦记着,抱着自己的宝贝账本,很快又惆怅起来说:“要回家过年了。”
别看现在连腊月都不到,代售点和火车站已经是挤得水泄不通,报纸上还写排队买票的盛景。
这折腾是一回事,花钱又是另一件事,连车票带买东西的最少得四百五,跟拿血汗出去糟蹋有什么两样。
虞万支往年都是很积极回去的,对他来说人总得有归处,可是结婚的人不用千里迢迢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去寻找安稳,身边就已经是心安之处。
他早早说着回老家,其实是为闻欣——毕竟她是有娘家的人,血缘是人斩不断的一部分。
闻欣本来也一直惦记着要回家的,但七月里隔着千里跟父母硬生生吵过一架,至今都没办法缓和。
这会也是道:“回去一准又说是我唆使的闻婷跑到外地念书。”
闻婷是去年高考,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也有向往,因为特意打听东浦的学校想报考,当时父母也是全盘支持的。
但等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才知道,大人早背着她串通老师改成省内的师范大学,她头悬梁锥刺股考上的,总不能放弃,只得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去上,连写三封信跟二姐抱怨。
闻欣却是一口气收到六封,一半是父母骂她自己发疯还要拉上妹妹一起的。
把她气得够呛,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发疯,好一阵跟家里不联系,直到上个月她大嫂写信来问“要不要回家过年”,才算有个台阶下。
可这个台阶,闻欣也是踩得不太乐意,屡屡想起来都觉得委屈。
她漂亮的大眼睛只剩下眼白,看得出恼怒异常说:“反正回去肯定不讨好。”
再大的人,心里多少有点怵父母,那是打小棍棒教育挨到大的。
她不太想面对,琢磨着干脆躲一躲的好。
虞万支没料到她今年也不想回,迟疑道:“这样合适吗?”
连他亲妈上回都特意写信来说今年无论如何得去岳家拜访,不然人家都要说他们家都不讲礼数。
闻欣其实也在犹豫,抿着嘴道:“我有点想回,又不是非常想。”
想想这四五百块够他们三个月的生活费,她心就开始痛起来。
虞万支全依她,只说:“我跟你一起就行。”
闻欣眉毛拧在一起,想想还是拍桌子说:“那就不回。”
又摸着肚子道:“我妈这回一定会带我去看大夫。”
她到底念过几年书,觉得夫妻生活是私密事,因此不管怎么催都只说“还在计划”,但乡下哪有人是计划着生孩子的,也就是这几年管得严,搁以前那真是谁进门不先生两三个压压底。
因此她妈是急得上火,要不是离得远都想让她拿符水当饭吃。
闻欣还挺怕催的,她妈的阵仗她是再清楚不过。
她道:“不回不回,坚决不回。”
虞万支也有压力,他妈上回特意来强调香火这件事。
谁叫他当时是过继出去的,为的就是这条根,要没留后长辈心里不知道多着急。
但这正是虞万支最烦的事情,他虽然是自己当家作主,也在结婚的时候体会到大人有多会催,想想说:“那就不回。”
夫妻俩一条心,闻欣很是满意,在他脸上碰一下说:“收拾一下就出门。”
元旦佳节,大街上已经有过年的气氛,从工业区往国贸大厦的公交车要两个小时。
颠得闻欣是晕头转向,下车后扶着树干呕。
也是赶巧,国贸大厦是新建的妇幼医院,有位大姐热情道:“头三个月肯定吐的,你记得挂童佳医生的号。”
闻欣只能尴尬笑笑,怕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摸着肚子说:“谢谢大姐。”
把虞万支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就……”
后头愣是没说出话来,一个劲琢磨着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人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有防护措施也不是百分百的啊。
闻欣是懒得解释,对着陌生人随口一应,给他一肘子说:“是的话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虞万支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没能先反应过来,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