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个拿着手杖的人走着,连打扮到步履都如同复刻。
“舍得回来了?”
他瞥过去,身边的人步履全然是男性的模样,因为男女的体型差别,这样走是很别扭的,她却把步子迈得很从容。
就好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的书房里,还没有他手杖高的小丫头,不吭声,不喊累,沉着眼一步步跟在他身后走,每一个细节都要学到。
现在已经比他还高了。
似乎是知道这次出去闹得阵仗很大,她很没吭声,只是讨好笑了笑,露出难得的孩子气。
“打算什么时候去上学。”
小女儿很吃惊:“您不问我吗?”
班纳特先生抬眼,“你这么有主意,连情人都找好了,还需要我的意见吗。”
她下意识抬手,不好意思摸了下挺翘的鼻子。
非常男性化的反应。
不需要胡子,不需要喉结,她已经可以让所有人都相信她不是女性了。
“看来我不需要再担心你的小麻烦了。刚刚我都差点晃神看错呢。”
班纳特先生诙谐说。
这是克莉丝小时候,他教给她用来在公共场合指代女扮男装的暗号。
如果遇到问题,她随时可以用这个向他求救。
克莉丝表情古怪:“您是说,您已经将我当成儿子了?”
“当然不是。”
班纳特先生想也不想道:“我不认为你是男孩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女儿。”
“谁说女孩子就必须听话懂事呢。你这种不停给人‘惊喜’的孩子,如果这个小麻烦可以宣扬出去,我一定要拿你做例证,推翻这句话。”
克莉丝失笑。
安慰她还要顺便戏谑算账一下。
又安静走了一阵后,两个人停在了一颗大树下。
“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想,克莉丝,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克莉丝一怔。
几乎大半辈子都呆在浪博恩的绅士看向她,目光却似乎要穿透时间的雾霭,“我一直都认为,我比国王还要幸福,因为我生在这个时代最好的阶层。”
“国王每天要烦闷首相和议会,也可能像是法国的大革|命一样,在一夜之间被摘走项上人头;劳作者朝不保夕,圈地时一念之间就流离失所;中产阶级为了维持一点体面生活而疲惫奔波。”
“一个乡绅,不必像是底层人一样耕作劳累、被人支配,也不必和那些有爵位的人一样,追逐虚名野心,每天在权利里互相倾轧,因为攻讦而气急攻心。”
“在社会上足够体面,可以细心体会生活中的所有乐趣和甜美,发现人类和自然最真实细致的一面,缓慢自在度过一生。”
班纳特先生道:“这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看透的,所以我以为,虽然对你不公平,这样的生活也能让你满足了。”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我和您恰好相反。”
“光是不事劳作却能安乐生活就使我很不安了,如果日复一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面对一群只有家长里短的人,眼前只有这一点田地,所有乐事只有那些琐碎和流言,平时还能充作消遣,如果长久在这样停滞不前的地方待下去,我会窒息的。”
班纳特先生听完后,长叹了一声,也沉默下来。
两个人并肩站着,太阳渐渐下落,群鸟归巢,旷野里暮色四合。
“你还没见过莉迪亚吧。”
班纳特先生突兀说。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么问,克莉丝还是点头:“我不知道她在伦敦,所以没在舅舅那里落脚。”
班纳特先生这才毫无掩饰盯着自己倾注了最多心血和关心的孩子。
现在,任是谁来说,都不会觉得她和莉迪亚是双胞胎。
其他人不明白,班纳特先生却太清楚,她们小时候究竟有多像,很多时候连妻子自己也分不清,甚至会随便抱出其中一个给自己看。
得知真相后,他看着两个孩子,陷入了痛苦艰难的抉择。
很快,他发现,躺在一样的摇篮里,只要有一点照应不上,莉迪亚就会烦躁,大声哭闹,克莉丝却永远都是安静忍耐的那一个。
这一年里,莉迪亚也长开了,她体态与克莉丝完全相反,非常像当年的妻子,是个长相不逊于简的姑娘。
眼前的人却比当年的加德纳小姐还好看,尤其气质出众。
莉迪亚就仿佛是一个参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为了女扮男装,这个孩子到底付出了多少。
她本来会是班纳特家最漂亮的女儿,却硬生生凭借自己,用数十年的生活习惯磨了骨,拉了形,忍性遮掩,在一片结冰的湖面上行走。
每一天他都在煎熬,是他选择了克莉丝,强行把这种命运加到了这个孩子头上。
班纳特先生很明白,就算是从头教起的其他孩子,也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安静忍耐的克莉丝而已。
无关性别,她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一切。
而所有努力,也不是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遮掩的。
“我明白了。我的孩子。”班纳特先生说。
他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