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沈七爷的话,谢阮玉抬头,目光顺着烛火望去。佛主万像,各有不同,可是沈七爷这座,不像佛,好似,好似个女子。
一阵阴凉从脚底升到头皮,看的谢阮玉惊恐不已。
沈七爷的声音适时在她耳侧响起,“害怕了?”
“七爷,这到底是什么?”谢阮玉掩了唇,转身看着沈七爷,眼里刻满了惶恐。
“这是我的过往。”在谢阮玉的疑惑中,沈七爷飞速的掏出枪,对准佛像的胸口。
砰——
枪声响起,惊了满院的飞鸟,佛像薄薄地一层,应声而碎,里面将将放着三枚白色的玉盒。
谢阮玉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沈七爷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这才是我的家人。”手指指着白色的玉盒,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的母亲、舅舅,还有胞妹,他们都在这里。”
这哪里是佛堂,这是□□裸的灵堂!
“害怕了?”沈七爷没有不满,他抬手拂去玉盒上的碎片,仿若珍宝。
“为何…为何…”为何把骨灰放在佛像之中,世人不都讲究入土为安吗?震惊过后谢阮玉快速恢复了平静。
“对啊,我为什么呢。”沈七爷眼神透着温柔,话语却透着浓浓的思念,“大概是想让他们亲眼看着那些人的下场吧。”
那些人…是帅府的人!?
谢阮玉脑子忽然清明了起来,回忆的碎片和现实相互交织,她想到了前世沈大帅过世后,沈七爷毫不手软的血洗帅府,怕是对他而言,那些不是他的亲人,而是凶手才对。
“七爷…”
“我的母亲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沈七爷把一切都摊在了谢阮玉眼前。
大帅走了,他也终于可以毫无牵挂。
此刻的谢阮玉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宣泄口,好多话,他压了二十几年,再也压不住了,“她又聪明又漂亮,可是,她似乎不是很喜欢父亲。”
这是个很长很久远的故事,沈七爷却记得异常清楚,母亲在的那段时间,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年。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游走,他记得母亲的好,也记得母亲的眼泪,他还记得有天母亲笑的特别开心,她说,不出几日
他要见到小舅舅了。沈培远也很开心,他从来没见过舅舅,母亲说,他的舅舅是个英雄,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他等啊盼啊,终于盼到了母亲口中的那个人,一身戎装,只是与父亲的灰色军装不同,那是一种蓝,一种蓝到墨色的蓝。他把他抱在怀里,笑的开怀。
再然后,一切都变了。
枪声不绝的萦绕在耳畔,他被强行抱离了母亲身边,等他挣扎着从后院的柴房逃出来时,正看见沈夫人把白色的绫带绕上母亲的脖子,当时妹妹还小,被沈夫人单手抱在怀里。
然后她俯首与母亲说了什么,一向不会弯腰的母亲弓下了笔直的脊梁,认命的放弃挣扎。
那时候他还小,却也知道她们要杀了母亲。身子刚冲出去,就被一双大手紧紧的抱住捂住了嘴巴,四姨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惧怕,“去不得,去了就没命了。”
那一天,他没了母亲也没了舅舅,尸体被一把火烧的干净,他半夜偷偷的去抓了一把,也不知道是谁的。之后妹妹被养在沈夫人身边,他则被五姨太抱了回去,至于救他的那个女人,则安稳的站在人群中,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妹妹呢。”谢阮玉坚难开口。
“死了。”沈七爷想到那个原本可爱的女孩,她才两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沈夫人说她自己乱跑,丫环没看住,掉池塘里淹死了。”
这个借口拙劣的不行,竟是连编都不愿意编。
谢阮玉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伸手抱着他的背,沈七爷也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是生来就坚强的男子,“因为你舅舅?”
“不。”沈七爷靠在她肩头,眼睛压在她的衣裳上,谢阮玉感到了肩上的温热,“因为姓氏,我母亲姓林。”
姓林,军装,枪杀,还有二十年前那场长达数年的征战,那一战,让沈大帅扬名立万,他用了多年从底层百姓踏着皑皑白骨登上了帅位,那片片的鲜血中,又何尝没有无辜之人。
谢阮玉突然想到了前世,沈七爷离开河东,一个人孤独的死在了林家的地盘上。
“舅舅是林家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沈七爷自嘲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怎会真的看上大帅,不过是他使了手段
掳来的。”
原本他的母亲应该有一段美好的姻缘,嫁给那个她倾心多年的男子,而不是被困在帅府,当一辈子的棋子,陪上了兄长,陪上了子女,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这晚的沈七爷异常脆弱,谢阮玉陪在他身边,听他讲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烛火燃尽,天色渐明。
窗户被打开,天空如被洗涤,湛蓝万里。
“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了。”沈七爷眼里布满了血丝,顺手带上眼镜,镜片多少遮盖了些疲惫。
他就这么站在窗前,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昨夜种种皆是梦。
谢阮玉踱到沈七爷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脸颊靠在他的后背上,小声道,“佛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