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翔负手而立,也兀自回看着他。半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低声笑道:“江秋镝,你还没死啊?”
木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个名字是个陌生人的,只在一个遥远的时代存在过。半晌他冷冷开口,却只简洁道:“不要招惹她。”说罢,径自往楼上去。越过祁凤翔身侧时,祁凤翔忽然出掌,半途变掌为爪,探向他的肩井穴。
木头斜肩一闪,避开他的手,一指点向他的膻中要穴。两人须臾交了十余招,祁凤翔一跃退开,笑得如同嗅到猎物的猛兽,“三年不见,险些没认出你来,坏脾气不改,功夫倒没落下。”
木头收手,动静自如,仍是冷然道:“你打不过我。”布衣和风,却身姿挺拔,隐然有分庭抗礼之势。
祁凤翔赞许道:“不错,当初能和你打个平手,现在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那就记住我说的话。”木头说完,衣裾一拂,转身上楼。
祁凤翔叫道:“我再约你说话!”木头置若罔闻,径直迈步登楼。祁凤翔看着他身影消失,有些欣赏,有些怅然,转看夜色下远远的城墙,起伏着温润的曲线,像亘古更跌的轨迹,兴亡盛衰的倾诉。
三年前幽州校练场上,幽燕兵马节度使祁焕臣将一袭紫金菱纹绦挂在军营高台之上,对客访的临江王笑道:“今日且看我军中良将争锋。”那年,祁凤翔二十岁,已是右军总领,当先上前,快意拼斗,直打到高台之下。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忽然从中杀出,招招精妙,料他先机,竟是平生少见的敌手。他们足足战了大半个时辰,将一幅菱纹绦从中撕裂,各执一半,满场喝彩。祁凤翔将半幅绣缎献给祁焕臣道:“孩儿不才,父帅见谅。”
祁焕臣却看着那个平分秋色的少年,对临江王道:“令郎实是龙驹凤雏,假以时日,才略定在翔儿之上。”
临江王拈须,笑得慈蔼,道:“元帅过誉了。”
江秋镝雕弓宝马,意气风发,却沉稳内敛,只将绣锦往案上一放,默立在旁。
彼时两相打量,心生相惜之慨。
半年之后,临江王被论谋反,实是
被逼反。几路诸侯奉着皇命征讨,顷刻楼塌屋坍,一朝权势付诸东流,败北殒命。幽州负手观战,听闻败绩,祁焕臣淡淡一叹,“临江王早知今日之殇,何必当初入这俗世。”
祁凤翔却蓦然想起那个夺去他半幅紫金菱纹绦,眼睛明亮得直指人心的江秋镝。
不想三年之后,却见他穿着寻常布衣,坐在市井酒楼,手无寸铁,身无片金。再见之下,祁凤翔不禁有些壮志雄心的激昂与天地倾覆的沧桑混杂在心里。他静立良久,摇头笑道:“这孩子,我要打过你,不必非要亲自动手嘛。”
苏离离的一桌子菜端上桌时,木头也坐了回来,见状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多?”
苏离离筷子一齐,道:“刚才那个请的客,吃不完打包,省了我这两天做饭。”
木头不动筷子,“你怎么认识他的?”
苏离离下意识狡辩,“谁说我认识他了……”狡辩不过时结巴道,“好吧,我认识,就是上次定陵招来的鬼。”一面说着,一面夹了一筷脆藕芋泥做的素炒腿肉,放到木头碗里。
木头望着那腿不像腿,肉不像肉的东西,继续皱眉道:“祁凤翔是幽州守将祁焕臣的第三子,才略比他父兄都要高。更可怕的是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苏离离道:“这个像骨头的是莲藕切成细条子,外面卷了芋泥炸的,看着像鸡腿。你要是喜欢吃,我也能做。”
木头仍然不吃,数落她道:“什么人不好惹,你去惹他!回头骨头渣子都别想剩下。”
苏离离轻轻搁下筷子,默然半晌,似疲倦地说:“木头,我们不说这个好吗?今天我生日,陪我好好吃顿饭。”
木头望着她沉默片刻,道声“好”,伸手握了白瓷酒壶,将二钱的酒杯倒满八分,苏离离举起杯来仰头喝尽。木头用筷子夹了芋香素腿肉默默地吃。
苏离离端着杯子,一手支肘撑着头,仿佛已有几分酩酊,望着他微笑道:“我许多年没有这样过生日了,有这么多好吃的,有真正待我好的人陪着我。”
她说得伤感,木头却抬头笑道:“是挺好吃的,你只怕做不到这么好吃。”
苏离离也不放任自己感伤,便夹了一筷道:“那我也尝尝
。”
两人鼓起意兴,将每样菜尝了尝。苏离离一杯杯抿着,喝得高兴,跟木头说些坊间的趣事。常人喝酒原是越喝越闹,苏离离却越喝越静,最后只端着杯子莫名地微笑。两壶酒斟完,木头道:“你别喝了,吃点饭。”
苏离离也点头道:“不喝了,酒沉了。”又盛了一碗汤抿着,木头指点菜肴,品评滋味,苏离离纷纷赞许,直吃到亥时三刻。店老板为难地说:“两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两位要不明天再来?”
苏离离豪爽地把祁凤翔的银票一拍,“拿去吧,不用找了。”站起来,人有些飘,却径直往楼下走。木头紧随她身后。苏离离疑心,怎的这楼梯突然变得宽窄不匀了,她竟也稳稳地走了下去。
走到外面大街上,灯火阑珊,空旷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