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都城。
榴花妖艳，绿树炎重，初夏景长。
闭了近乎两个月的和菁府正门，终于在一个澄明的日光下，缓缓打开了。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禀告李盏瑶，五月端阳的万佛殿开坛仪式，皇上带所有妃嫔子嗣共同进香，公主也在列。
李盏瑶冷笑一声，老皇帝还算有些良心，总算是找个借口，将自己放出来了。
经历多番波折的万佛殿终于能开坛。
巍巍远瞧，浮屠塔峻钟鼓楼高。向云雾间瞧去，东西一行是蕊宫珠阙，南北一带是宝阁珍楼，青砖黛瓦，琉璃宝库，黄金圣像，白玉阶台……好不奢侈。
李盏瑶冷眼瞧着，一依山而建的佛殿，九千九百九十九座佛，偏偏叫万佛殿，老皇帝是想自己死后，也是那等极乐的佛，所以叫万佛殿是嘛？
开坛仪式开始了，空智大师领着数百个和尚咪咪哞哞念了好久的经文，然后是一些列漫长而繁琐的祭祀仪程。
五月极温热的，白咧咧的阳光晒着，李盏瑶与一众妃嫔、皇子公主、大臣一般，手里拿着一直香。
大师繁琐的仪程终于结束了，接着，便由老皇帝在铜鼎香炉里，点燃第一簇香火。
接着，便是新一任的圣女。
袅袅云烟中，李盏瑶看着那陌生的六岁女童，一脸端肃，像完成她人生最大的一桩事。
这是老皇帝第三十一个孩子，名叫李莞也是最小的孩子，被封为福熙公主。
李盏瑶听到的版本是，福熙公主原本病体孱弱，而且，在十三十四公主殡礼后，她孱弱的身体突然好转，一日日康健起来。更在不久前的生辰中，突然指着西北方向，说了句，大胜。
西北能大胜。
老皇帝闻得此事后，立刻问了西北雪域的战事。果然，十一皇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击退了猛犸第三次攻击。
神明庇佑大沥，福祉常随。
于是，新的圣女诞生了。
十三十四公主死了，他的女儿们死了，他关心的却是神明的福祉。
都城人，在圣女们死后，哀悼了几日，可这哀悼中，有几分是难过，又有几分是失去福泽庇佑的恐慌。
新的圣女来临，所有人又振臂高呼，神明没有放弃我们。
李盏瑶恍了神，一旁的内监提醒了一声，她才随其他兄弟姊妹，将香依次插进香炉里。
整个开坛仪式，前前后后，折腾了一整日。
李盏瑶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着，便腰酸背痛。
而李莞那六岁的娃娃，居然全程不哭不闹，恭肃有礼，一丝不苟完成了所有章程。
不过，仪式结束第二日，老皇帝就病了。
李盏瑶闻言，匆匆进了宫。
原来只是前一日的仪式太繁复，老皇帝累倒了。
诸多流程，本老皇帝可不必亲自参与，但万佛殿是他心心念念之物，想了许多年，一朝得成，又为彰显自己的虔诚，便非要事事亲为。
结果，把自己给累病了。
虽然太医说，只要皇上养些时日补回便可。李盏瑶却知道，老皇帝油尽灯枯，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了。
李盏瑶沉思着，缓缓朝宫外走去。
生死有命，自己对这个帝王父亲实在没有半分好感。
可麻烦的是，老皇帝一病，藩王们就会蠢蠢欲动。
前世如是。
老皇帝病重，太子谋反，太子兵败，八王乘机谋乱，为稳住朝局，自己强行给猛药给老皇帝续命。虽稳住了一阵子，但八王之乱还是起了。同时，北戎伺机出动，好在，程家的军队同击北戎，使其不敢再犯。但之后断断续续里，大沥境内还是乱了两年之久。
也是那两年间，自己和李辄分歧不断，最后走向分崩离析。于是，自己便趁着李辄在外带兵平定八王之乱，将他的党羽全部或杀或赶，完完全全把握了朝政。李辄则负军出走。
八王之乱完全平定后，大沥许久都未喘息回来。
北戎又很快嗅到趁火打劫的机会，双方经过多次疲战后，依旧不辨胜负。战事胶着，百姓怨声载道，自己想要一个胜利，来压住指责她的天下悠悠众口。于是强行派程英追击北戎。
程英多番上书解释，此时不宜出兵。可自己不听。
最后，程英出征，战死沙场。
大沥北部全线崩溃。
后来，还是李辄力挽狂澜，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完完全全打跑北戎，还将疆域一直打北戎腹内。同时，那一年多里，李辄建立新的政权，自己假公主身份也被戳穿了。
最后的最后，便是李辄大军重踏都城，自己命陨高楼……
李盏瑶此刻正好走到宫门口。
她抬头去看，郎朗日光下，她陡然觉得那宫墙好高好高。
八王之乱，是不是就是倒下的第一块墓碑？
若没有八王之乱，大沥便不会被消耗得如个空壳子，如此，也便不会被北戎乘虚而入。
如果自己阻止了八王之乱，救的性命，保全的家族，是不是可以抵消前世所有罪孽？
那自己，是不是也真算得上，一个好人呢？
“公主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