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鬼忽然感到自己还像个人,像个活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而非无止境的饥饿。 那些针尖开喉,沙土充饥的日子,都变得不那么难熬起来。 只恨良夜终将尽。 它忽然地伤感:“可惜吃完我就该走了,不然真想天天吃你做的东西。” “早点投个好胎,兴许咱们还能碰见呢?”吉祥安慰道。 饿死鬼:“就怕你到时认不出我,我现在和以前长得不像,投了胎就更不一样了。” 饿死鬼:“而且投胎前要涤清罪孽,我都是饿鬼了,且还有好久的难要受。” 它就这样说着,像勉强要给自己鼓劲:“其实我活着的时候过得可好了,可惜没做过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弄成这样。” “要能再活一次,我肯定不能跟以前一样过活。” 决明兜子一个一个进了肚,饱腹感渐起,它有些困了。 “真不知道下次再吃你做的饭,会是什么光景……” 声音越来越低,含混不清的语调像是梦呓,它垂下头沉沉睡去。 吉祥解开绳子,起身离开,这块锅盔吃完得拿新的。 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东方既白,新月如勾,勾在洞庭山叠嶂的层峦顶。 本该在僻静无人处的沈玉此刻站在湖边,晨风鼓动他衣角,整个人仿佛要融入即将消逝的夜色中。 他的脚边跪着个“人”,说是人,实际只是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仗着天光未霁才有些人形。 不远处探春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你不该吃她做得东西。”良久,沈玉终于开口。 他知道吉祥不会甘于守着两人的小汤饼铺,也不会坐视如此多的人沾染鬼气。 偷跑出来,尚在容忍范围,他许她出城,便是不想让她太压抑。 但他没想到,吉祥居然失了智,要靠自己的力量超度一个饿死鬼。 超度,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地府、城隍、还有追着她的人,都会发现她,她为什么就不能省一点心呢? 明明只要乖乖听话,就不会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安心呆在他身边? 仅仅想着这些事,他周身的气场便更加浓稠黑暗。 如果不是他一直关注,及时制住这只饿死鬼,吉祥到底知不知道惹下多大乱子? 跪着的饿死鬼一动不动,它一出肉身便被这个可怕的人拘在身边,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就不敢随意答话。 但他鼻子很灵,这人虽然很可怕,但身上有着和吉祥娘子差不多的药香,所以,应该也是好人……吧? 沈玉终于又开口了:“有件事要恭喜你,若不出意外,你快能投胎了。” 饿死鬼没明白。 “她怜你堕为饿鬼,有心救拔,”沈玉道,“你若自此褪去贪嗔,重入轮回,于她是功德一件。” 饿死鬼想到那份决明兜子。 “可我不能让她有功德。”沈玉一眼也未瞧它,漆黑眸子注视水面上喷薄而出的日光,那光落不入他眼底,“好好欣赏日出吧。” 他好像很疲劳,又很悲伤,俊目微垂,眼底有青黑色痕迹。 飞鸟被初阳唤醒,自远方山峦振翅而起。 天亮了。 蓬勃的生命力伴着第一缕光线遍洒人间,洞庭山水耀得熠熠生辉,气势恢宏。 阴影构成的人形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消散在美景中。 正如他第一次的死亡。 沈玉踩过地上焦黑,该接吉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