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面走,一面接着道,“我听了也觉得大不信,想起向时偶然听人说,老郡公自幼没了爹娘,长兄如父么,护持着这个弟弟长大。薛二郎娶了个好娘子,抛下兄长住到了东京城。老郡公那一年恰好上京来赶春闱,残冬还冷得很,身上没几分钱,薛二郎起先是不闻不问,后来才肯念着兄弟旧情给了一床被子。老郡公是个刚直的人,自己赁了间房舍,安定下来。谁知道去贡院前一天,亲弟媳带着人找上门来,把他的被褥竟全收回去了!老郡公冻了一夜,手脚冰凉上场作文章。是上天垂怜,柳大相公赏识文才,擢了二甲,白手起家,一路恩擢抬举封到郡公,人臣少有,两家这才慢慢来往了些。后来见罪,他们害怕扯上关系,逢年过节再没有走动过。” 说着,吕氏忽然嘲讽地笑了一下,“今日来,为的又是什么?不过是见不得亲哥哥比自己过得好,仗势欺人。二来为自己谋些钱财。自然,有多少是念着当年兄弟情分,一辈子的兄弟恩怨之间有多少,咱们就未必能知道了。” 虔意笑了笑,又问,“那大娘子呢?” 吕氏识趣地站住脚,示意她仔细听里头的声音,“往大了说,长姐宽厚,这一家人都是好人,纵然我这样的妇道人家人微言轻,能帮一分就帮一分,一辈子良善的人身后不该落个凄凉下场。往小了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有我的私心。但绝不是见不得人的私心,好赖全托缘法,不比那起子人,心里谋求算计,屎一般的心肠。” 果然伏大娘子尖锐的声音透过窗子直直刺了出来,“你来办?好!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一个女孩家经历过甚么样的事,有这样大的夸口!香烛,纸马从哪里买?该做几天道场,请几天高僧,哪里请?我看你分明就是存了胡搅蛮缠的心思!我的好侄女!亲亲的好侄女!真是好狠的心!大哥哥在世待你们不好吗?你们是不想让他上天吗?真是好狠的心!” 然后又是掏心掏肺的嚎哭,“我的大哥哥哟!” 这声音闹得脑仁儿疼,嗡嗡地叫嚷了半天,不止不休。果然还是自家人知道怎么伤自家人,那一句“你们是不想让他上天吗”如同明晃晃一把利刃,直直要插进至亲的心里去。 立时便传来薛熙琳哽咽极了的声音,“叔孃孃,别说了,求您别说了……孃孃受不得!” 虔意觉得心里郁塞到了极处,心火难消,本就在极力压制,腾地冒起来,也管不了吕氏还在身边,也顾不得那许多,恨不得先把那贼婆子死死捶一顿才算解气。她提裙子越过门槛,站在门边道,“天地俱生,穷人家又该怎样?只要堂堂正正,何必忧心上不上天成不成佛。倒是有些小人,坏事做尽,趁虚而入,才该理会担心!” 老太太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孟夫人也没想到,下意识紧紧望着她。这一句话许是戳中伏大娘子的痛肋,当场跳脚,指着她破口就骂,“规矩大了!姑娘,你在我家排得上什么名号?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满口嚼蛆混账了头脑,小王八羔子让你来这里讲话,管我们家的事?” 孟夫人脸上登时变了色。见情局不对,压下一口气,“大娘子……” 话音未落,便听见坐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的老太太沉声说,“律法给的胆子。” 众人皆愣住了,纷纷望向老太太。伏大娘子跟听了什么鬼话一般,不屑地笑了,“律法?这位婆婆,别以为我不懂,《刑统》里面哪一条哪一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规定好,自己家的事,还要外人来插手?” “平阳郡公是天子之臣,享食的是朝廷俸禄。公侯臣子身故,朝廷自会遣中使监护,官给其费,追加赙赠册命。娘子是不许朝廷插手,不许官家插手?” 官家?禁中若有封赠,最多午后就该发赐。老郡公当年得罪了人,得罪了大娘娘,子孙都没能留在东京城。朝廷厌极了的废臣,还巴儿狗一样盼望着朝廷施恩,岂不可笑! 想到这里,伏大娘子底气略略足了一些,尖声尖气笑了一下,“那就请老人家看看,如今几时几刻,朝廷来人了不曾?过问过不曾?这话原是羞于启齿,说出来怕惹嫂嫂伤心。老人家非要挑明了说,就怨怪不得我。我们一片好心,到嫂嫂这里全是驴肝肺,还要听外四路的人教唆混吣,嫂嫂自问对得起谁?禁中会来人?咱们等得起,看我那死了的大哥哥等不等得起吧!” 这话连薛汝澄也听不下去,悄悄牵一牵伏氏的衣袖,“少说些……少说些罢!” 话音刚落,便听见低促有序的脚步声。虔意本就站在门口,一张帕子捏得稀皱,连手掌都掐出了月痕。乍然见数道门上的小厮一声又一声往里传,飞快的脚步与飞扬的袍摆卷起细碎茫茫的尘埃。 在暮色沉沉欲坠里,晚风低回,轻轻绕过她的裙摆。 “宣国公到!宣国公到!”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云霭低回,吹面仍凉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