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良辰美景不去吃酒跑来坐船干什么?虔意迟疑着道,“公爷,是我哥哥宴散了来接我吗?” 裴用闭上眼,“小娘子很着急么?”话锋一转,不带任何起伏,“还是很嫌恶我?” 嫌恶?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吗?其实仔细想想算不上。先前立春春宴,的确听来了他不少“丰功伟绩”,但是世上总有恁么些人,你对他有再多先见的不满,见着那副好容仪,也能暂时消弭一些。 “没那么严重,公爷仪表堂堂,千万别妄自菲薄。”她很诚恳地为自己辩解,顺带夸了他一把,“是二哥哥答应我要去宣德楼观灯的,去晚了就没有现在这么热闹了。听说今年还有新杂耍呢,听说官家也会露面……”她胡乱说了一通,末了又补充,以表达自己的无限向往之情,“我很想去看一看。” 他没再说话,对她这些絮絮的想法不发表评议。虔意也不感到失望,做个快乐的小娘子头一件事就是心宽。女儿家心思细腻,也并不指望他一个武夫有多少能够深知。他没有不耐地打断自己,尚且能够耐下心来静静听完,就已经很尊重她了。 她见他不说话,其实心里有些慌张。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船,本来就有点不合人情。要是对方是品行高洁的清贵公子也就罢了,偏偏遇上这么以为花名在外的野马,一颗心在腔子里头扑腾扑腾,骑虎难下不敢得罪人,只好把话尽量放委婉了些,“公爷,我带了点小钱。公爷金尊玉贵,怎么能受两人共坐一船的大委屈。” 她说着稍微比划了一下,不管他看没看见,“就是,我可以另赁艘船,不然等会子二哥哥来找人找不见,多让他着急。” “另赁艘船,他更找不见你。” 他是名利场上走惯了的人,自小在禁中也好,后来去军中也罢,各式各样的人他都见过,有时候坐在高处,目光更清明,笑得承平的皮肉下是怎样一副算计心肠,他练就看得清的本事,更何况是她如今这蹩脚至极的遮掩。 裴用淡淡牵了牵嘴角,慵散地靠着船壁,“我来避酒,行得端正坐得直,不怕扰扰非议。小娘子如此胆颤心怂,莫非是对我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个鬼哦!一口气直冲脑门差点给她撅过去。虔意冷冷一笑,客气地摆手,“不敢,不敢。公爷自作多情,实在令人耳目一新。” 忽然“笃”地一声,船身开始摇晃,如同一尾银鱼翻涌起细碎浮波,往灯火辉煌的水中央行去。 浩浩水风迎面而来,吹起耳畔绒绒鬓发。人世繁华盛景寸步不停,她从没想过从水上看灯比身处其中还要美。 哪里还有心思顾及那些微末的感伤与虚名忌讳,虔意扶着船沿奋力往外看,这是汴河,宽阔深广的汴河,两岸人群喧嚷,灯影与人影,甚至还有树影月影都毫无分别地倒映在毂纹似的流波里,天青如黛,乍见疾星成阵,那是有人在放各式各样的爆竹。 “真美。”她由衷地感叹,眼睛睁得圆圆的。方知前人用杏眼来描摹女子的眼睛是不恰当的,她的眼睛像是枇杷仁,发亮——西域顶好的蒲桃就算湃过凉水,也没有这样的辉光。 美吗?自然是美的。满足与眼前景象所带来的短暂欣享,倘或一日失去了又怎样?他在怀远数年,这是第一次回到东京城过上元,边塞大漠黄沙,几乎不能与都城的繁华相比较。有思乡的将士会对着月亮吹筚篥,吹着《梅花落》的歌。 战事不休,生与死看得多了,娇软美人与浩瀚黄沙中的枯骨两相对比,越发显得鲜艳短暂又脆弱。生死不过睁眼眨眼的事,瞬息繁华又算得上什么? 闺阁里的小娘子,有一些淡淡的愁肠做妆点就够了,不需要背负更多的沉重。裴用斟酌着词句,难得有耐心与她做一个比喻,“譬如春光总令人喜,令人悲。纵然有一日身后万事皆到了顾不上的地步,春天还是会到来。所以何可喜,何可悲?” 这说的是什么话!虔意撇撇嘴,觉得他很不懂风情,“可是每一年的春色都不可复制啊,就像每一炉香的气味都有细微的差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愿公爷变成白头翁,揽镜自照,还觉得无可喜,无可悲。” 这是有些负气的顽笑话了,入耳比起歌功颂德,也算有些亲切。他的手搭在膝头,随着渺远的管弦缓慢地叩,波光辉映下衬出极好看的轮廓,真像是唐人顿挫的楷。 从家里饿到现在,忙着抄《女诫》,连晡食都吃得潦草。虔意肚子很不合时宜“咕唧”一声,连忙尴尬地掩着鼻子,扭头望向船外,尴尬地敷衍过去,“这箫吹得真好听。” 裴用静然地纠正她,“那是埙。” 也察觉扫了她的脸,便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油纸,绕过屏风递给她,“三多贪吃,买的活糖沙馅春茧,我不爱吃甜食,小娘子要不要试试?” 他顿了顿,又故意挑高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