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也是寻常。譬如那个前不久被贬到澄州的晏同和,一把年纪了手下还没个分寸,也该去澄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醒醒头脑,好好磋磨他的不知天高地厚。 赵珙挑眉,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着他,“你若是与我能有所同,才是我之耻。少跟我说这些狗屁般的道理,不就是读过几本书么?哄哄人也就罢了,真摆到了明面上,你这一双嘴皮子,与我提鞋都不配!” “我虽不比武将,手中没有刀枪,生了张嘴,便是用来骂天底下昏庸杀才,长了双眼,要看尽天下不平之事。以手执笔作文章,是为我圣天子陈疏时弊,并不是委身折节,阿谀谄媚事无能无德之权贵。” 赵珙陡然变色,霍地伸出手指向郗混,厉声道:“你说谁?” “谁心虚我说谁。王孙你难道心虚吗?” 动静闹得有些大了,一旁闲话的三三两两别过头看向这边,窃窃私语者者众,郗混却丝毫不惧,昂首挺胸逼视着赵珙,因为方才言辞太过慷慨激烈,就连脖颈都有些发红。背脊没有一分一寸的塌下去,如同庙堂梁柱。 虔意满心愤懑,又是愧又是恨,心肺里热油如泼,恨不得什么也不顾,狠狠与他骂个一百回合。残存的几分理智告诉自己万不能这么做,不仅会害了二哥哥,还会连累整个家中。 何九郎也意识到情局不对,暗地里牵一把郗混的衣袖,朝赵珙做了个还算端正的揖,虽然是以好言相劝的腔调,听起来却像掺杂了些不阴不阳似的,只听他顿挫着说,“上至官家公侯,下到普天之下敬尊孔孟大道的读书人,所居不同,心总是一样的。” 说着朝禁中的方向高高拱手,动作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官家圣明!又怎么会容那些跳梁小丑横行霸道,不学无术之人肆意妄为?咱们卑不僭尊,不敢如王孙方才所言,钻营甚么明面功夫。只盼一个‘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无复有骄奢淫逸,无能无德之人,再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象。” 赵珙身边的小厮见自家小郎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忘自己理应护主的本职,撸起袖子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就是啊!官家如此圣明,怎么会容许没点学问的人四处横行!你们还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屎尿屁,等我们小郎报到禁中,要官家把你们都抓起来!狠狠地抓起来打!” 不知道这话说的怎样,究竟是一杯水还是一杯烈酒。弘王孙脸色越发阴鸷了。 公侯府第养出来的贵人,万事皆不用自己动手,要打要杀要吩咐,动动嘴皮子就够了,自有人蜂拥着替他做。今日此二人却极有本事,气得赵珙扬起袖子就要打人,他二人也没有半分惧怕,更不闪躲,就站在原地。 虔意知道他这一巴掌下去的份量,真要是让二哥哥脸上挂了彩,在这么多世家王孙面前受这一掌,不说影不影响往后仕途,就说当下,那也是很驳面子的事情。 她咬牙,想也没想,拦到郗混身前,恶狠狠地仰起头,毫不避讳地望向赵珙。心里盘算要是待会能拿住他那只手,一定要用尽毕生之力把它拧得不识爹娘,要是万一没这个幸运,这一巴掌不该二哥哥来受。 打在自己脸上,不要紧。打在二哥哥脸上,那就不止是脸面,还有一颗赤诚之心。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是个很一根筋的人,干着不着调的事,心里却比谁都单纯地相信。她总笑他是读书人的迂腐,可她觉得这种迂腐好,人生于世需要一些简单且投入的相信。 这样的骨气,这样的精神不应该被掌掴。应该悉心保护,妥善收存。哪怕现实风霜累累,也不要让它丧失了辉芒。 赵珙下手毫不留情,掌风呼啸而过,耳畔似乎一霎时沉寂下来,陷入短暂又令人惊惧的安静,苍苍一片中,忽然传开极端稳澹然之声,如同积雪方消时节,越过深厚云翳的朗朗晴光。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