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相视,三多有些尴尬,闷头与几个小厮一起替他换衣裳。烂了的外袍褪下,露出里头紫色公服。那是刚刚从禁中回来,公服还没来得及脱换,就听见前面传来郗家来人登门的消息。公服待客显得不合宜,代长辈登门,主人家还是自谦一点好。可一套里外脱换下来费神,他不愿意让他们好等,怕大风雨天耽搁,久坐受凉。这才匆忙用燕居的宽袍罩在外面,不料小厮手脚笨拙,刚好来一阵穿堂风,在更衣的时候不慎燎坏了后身。 没把公服燎坏了就好,三多举着灯仔细检查一通,才稍稍放下心来,微有些埋怨,“郗大谏慷慨直言,家里小娘子也是个直脾气。别的倒不怕,就怕他们出去说您倨傲,坏了您的声名。” 裴用展臂更衣的间隙,反倒想起那位变脸如变天的小娘子来。昨日送晏相公时,她头一次见他,声音便有些不悦,今日再度登门,又是绵里藏针,存心耍弄他。明明没什么交情,见了却如同八辈子的仇敌,可见自己在外的声名是到了多么不堪的境地。他给自己灌了杯茶,“放心,她的气已经撒过了。” 三多感觉自家公爷说话是越来越高深了,简而言之就是听不懂。明明是彼此交锋,好赖也算个势均力敌,怎么倒成全了她撒气? 裴用徐徐道,“既已经到了不堪的境地,就不必在乎细枝末节,免得徒增烦恼。”说着掸了掸衣袍,不免失笑,“迎来送往的事,难以周全至善。刻意寻求声名反是自扰,不如尽兴为好。” 三多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有继续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不过那玫瑰酒是真香啊,尤其在这种阴雨天,奇怪的香味被无限放大,香得勾人,三多蠢蠢欲动,满是好奇,“公爷,这玫瑰酒,真有那么好喝吗?” 裴用将袖口理顺,“你试试?” 就等这一句呢!三多很乖觉地新拿了个杯子,珍重无比地为自己斟了一杯,一滴也不肯放过。他举起酒杯,带着满腔期待,小小地抿了一口。随着酒液浸入喉头,还没来得及品咂馥郁的花香,一股酸味却兜头冲来,冲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捂住嘴没让自己哕出来,又庆幸自己对自家公爷的人品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刚刚那一口才没有喝太多。他被酸得皱起眉来,匆忙搁下杯子,眉头皱成了疙瘩,“您怎么不早说这是醋啊!” “钉子没打稳,空了让人偏一下。” 却见他头也不回,提着他那破了条缝的外衫,反倒走得很坦荡,在潇潇风雨里往书房去了。 郗敦领着虔意,从国公府出来便一言不发。外面还在下雨没法骑马,他就闷头坐在车里,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 虔意被他弄得很不自在,知道他定是怪自己鲁莽,有些生气。可是那宣国公如此疏慢,本来就没有待客之道,更无所谓什么结交,又何必谨守客礼? 她是个别扭性子,不爱做窝囊人。在姊妹里有个浑号叫做刺头娘子。虔意见哥哥不说话,自己也扭过头去不肯说。赶车的小厮没有得令,不敢驱车,素荣见他们兄妹两个都在生气,劝谁都没好处,索性低下头,大气也不出。 雨渐渐小了,从早晨下到现在,车内哪怕悬了香球,也还泛起寒凉的气息。残冬尚余几分寒意,这种寒意只在若有若无间,淅淅沥沥,不知道何时才有新晴。 虔意掩嘴打了个喷嚏,郗敦忙问,“着凉了?” 她直声说,“大哥哥气我,别和我说话,一辈子都别和我说话!” “我气你什么?你不畏他那很好,女子刚硬一些,以后不会吃亏,我见你会争辩,心里很高兴。”郗敦顿了顿,叹了口气,“只是你也该看看那是什么人,很不该这般莽撞。” 虔意听了两句顺心话,这才慢慢回转过来,“哥哥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她搬着手指与他细数,“我仔细留神,那样大一个国公府,在廊下随侍的人竟是一班一班的。你别看他们交班走动得勤,其实走来走去就那么几个人——东京大家子里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再说那讨嫌的宣国公,哥哥只当他是殷勤客气,从进门到落座,都在拿腔作调。一开口他就在话里怨怪咱们来前没有递拜帖,”有点理亏,顺了口气,“还有咱们问安送礼,他眉眼冷淡,倒像是一刻也不想招待。既然本来就没有存着结交的心思,昨日何必让人登门问祖母好?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事了拂身去人间德不在我,什么狗屁国公!” 郗敦被她的无理逗笑了,给她总结,“你就是先入为主地看他不顺眼。” 好吧,是有点。 素荣拉了拉正在慷慨激昂的虔意的衣袖,很小声提醒她,“小娘子,这还在人家门口呢,不兴这么大声。” “哦,骂都骂了,我痛快就好,管他痛不痛快。” 郗敦没心思纠结这个,也罢,她痛痛快快就成了。至于是否触怒了那位公爷,她身处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