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及被遗留在原地的我孤独一人。
我走不动了,慢慢蹲下来,蜷缩在地,双臂抱紧自己。就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在母亲子宫那一般,蜷缩着,沉睡着,不用呼吸、不用思考。
我终于回忆起来,我已经失去她了。
我曾经听医生说过,人在巨大的打击之下,短时间内意识不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好比战场上被人削断手臂的战士。
譬如失去一条胳臂的病人,起初没什么感觉,在麻药过去之前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手臂已经消失。
你感觉到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同。你挥舞手臂,想像往常一样一根根张开手指,再蜷缩合拢。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你没有手,也没有手指。
正如我,什么都没有了。
心脏剧烈的抽痛将我惊醒过来。不知不觉间,左眼流淌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袖。
我一摸脸颊,泪痕冰凉。
无言的悲苦涌上心头。我的心脏好像在替我承受着无尽的痛楚。它火.热.滚.烫,搏.动得比往常都要有力。
抬头时,看见了父亲。
他提着一盏风灯,蹲在我的面前。
就像是小时候发现了和他捉迷藏躲在碗柜里的我,朝我伸出手来。
“伊莉丝,回家了。”父亲说。
我茫然地看着他,缓缓搭上他的掌心。
他给我披上斗篷,戴上兜帽,捂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来一丝风。久违的温暖回到指尖,冻僵的手脚重新复苏过来。我完全像个提线木偶,接受操纵拨弄。
直到父亲扶着我踩着台阶,往宅邸里走。我扶住旁边的回廊立柱,突然觉醒了自己的意识般,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身后。
谢伊在哪里?
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父亲很轻地叹息一声。
“原本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不打算将这个交给你。”他顿了顿,“或许给你更好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毁损的黄铜怀表。外壳被磨得坑坑洼洼,没有一丝光泽。表盘更是碎裂得七零八落。走针不翼而飞。
“这是宪兵队和死亡证明一起送过来的。”他将怀表放在我手里,“以前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那是我送给谢伊当做信物的怀表。
我茫然地握紧这块只能称之为废铁的怀表。
送出去的东西,最后以这种方式,回到我的手上。
是不是意味着,无论我做出何等的努力,命运最后都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泊,短暂掀起一丝涟漪,然后又回归平静?
回到房屋内,壁炉已经燃起旺盛的火焰。季莫法娜端来热汤,喂我喝下,又用毛巾搓暖我的手脚。
父亲拎着一篮小小的砂糖面包,放在我身边桌案上。
“这是娜拉专门给你做的。”父亲说,“她听说,你最近喜欢吃这种砂糖面包。”
我怔了一下,拿起一只面包。小小的牛角包,奢侈地裹满砂糖,用的还是精细的面粉。
远不是在外面买的那种廉价美食可比的。
我只咬了一口,实在提不起食欲,再也吃不进。但我一直把缺了个口的面包攥在手里。别人来拿,我抗拒着把手藏到背后,像个要被没收玩具的孩子。
父亲又叹气,“吃不下别勉强自己。”
我低着头,慢慢把面包递出来。罗莎像是怕我反悔般赶紧收走。
沙沙的细雨声降下,秋雨绵绵。
我盯着窗外渐起的秋雾,把脑袋靠在父亲肩上,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说:“我想回领地去。”
……
石棺内溢出黑色的雾气。
整个石室到处都飘着淡淡的黑烟,从铭刻着古老神秘符文图案的穹顶,蔓延到画着巨大法阵的黑石英地板。
垂挂在吊灯、匍匐在窗台、涌动在角落,到处都是轻烟般的薄薄黑雾。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黑雾,其实是一缕缕无声燃烧的黑焰。丝丝缕缕,纠缠不休。
法阵中央的石棺高大宽阔,棺椁缝隙里溢出越来越多的黑焰。
那些火焰翻滚着、纠缠着、不断融为更大的火团,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融合的对象。
从半开的石棺里突兀地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那手的骨骼密度、分布一看就与普通人类存在区别,手背、还残存着细小的漆黑鳞片。
黑鳞如宝石般闪着细光。
细长的手指似乎想在空气里抓住什么。可是连收拢指尖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石棺里传来一个微哑、低柔的声音:
“伊……”
“伊莉……”
一个漆黑长发的青年躺在石棺底部。
他大半个身躯融化在翻涌的黑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