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不解,“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厉少愚终于露出浅薄的笑意,“我现在好好地,那件事情就此过去吧,我们都别再想了。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忘却前事,做个朋友好不好?” “厉少愚,”阿莱心里一寒,喝他一声:“你存心不让我痛快?” “我不是这个意思。”厉少愚涨红了脸,忙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心里明白。” “你不要我,我还求着你要我?” 阿莱是明白,可是,止不住地难过。 “你知道,我比谁都——” 不等他说完,阿莱已经起身出去。 独留厉少愚怔在那里,忽而心力一泻,像坠进个冰窟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且是寒凉刺骨。眼前残存一线天光,挣扎中,恐惧惊惶争相袭来,几乎不让他喘息片刻。再坠深些,那道光,完完全完地消散。 黑暗像一座牢,死死囚住他,难以逃出生天。 坐上洋车径直回家。 寒风凛冽,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用力割在阿莱脸上,顾不得疼,也顾不得哭,只又急又怒,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乱搅。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难道真要她断绝心念才肯罢休?可是他,分明也不舍。呵,以为自己在演张恨水!我可不吃这一套。 阿莱在弄堂前下车,向里走几步,迎面碰上虞沅君和许念白。当初答应小虞要帮她说和,因这阵子忙,早把事情抛之脑后,今日见到他俩自动和好,倒省好一番功夫。两方寒暄过后,各自道别,虞沅君不再送他出去,转而挽着阿莱回家。 何妈在院里忙活,流水潺潺洗濯肉食米菜,烟火袅袅漫溢家常便饭的香。 抽空招呼道:“回来啦!” “回来了。” “熬了一锅鸡汤,下午送去给厉先生补补身子吧。” “不用!” 何妈不言语了,继续在灶上忙活。 虞沅君打量着她,有点提心吊胆,生怕呼吸一重会触发火山。 风不停,雨不歇,干枯的树叶被冬风漫卷,萧瑟苍凉地,在空气中飘摇,轻轻地落到地面,经过一冬的雨,一冬的雪,一冬的潮,慢慢腐化分解回到地底,成为树的养料,在春季来临之时,长成新芽重回树上。 他们只有一粒种子,却长成一株并蒂莲,发芽至今,相互缠绕相互扶持,把所有时间和心血交付彼此,才活得如此茂盛。正要开花结果——却生生枯萎下去。 虞沅君看在眼里,不免替阿莱委屈。事发至今,她从未主动倾诉过,逃避着,以为将心事藏得极好,不料处处留痕,越发颓靡萎顿。家里家外都静下来,悄无声息地,为她逝去的感情哀悼。 新欢来,旧爱走。 虞沅君拥她倒在床上,像个姐姐一样看她,蹭过去贴她的脸。很久很久,终于轻问一声:“你还好吗?” 她们的小天地里,没日没夜地燃着绿蜡,烛光在灯芯跃动,每一丝每一缕都是温暖甜蜜的香气。窗台,梳妆台,床头柜上......蜡油流下烛台,在枝蔓横生的绿瓷盘里凝成一座座小山,怪异而美丽。 阿莱没笑,到底绷不住了: “有点不好。” “厉大哥还是不想和好?” “嗯。” 不待虞沅君算盘开打,阿莱先按耐不住,恶狠狠地盯着衣柜里他那两件衣服, “他最好这辈子别后悔!我辛辛苦苦把他救出来,去医院看他,给他惯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就是养条狗,劫后余生,好歹也对我摇两下尾巴。” 虞沅君深受震撼,原来再真心相爱,发起牢骚也是一番暴言。战战兢兢地把阿莱放开,她附和道:“嗯...他这么做确实不妥。” “他以为低头求人容易?那孔家是谁都能求上的?我爹豁出一张老脸才把他救出来,他凭什么这么对我?”越说,越把伪装出来的好颜色撕破,“早知道就该不救他,免得受这几遭鸟气,等他在牢里一死,我把他一埋,快快活活过日子,要是终身喜欢着他,终身不嫁也就完了。” 这回不敢附和了,虞沅君说:“就是喜欢他才救他呢,否则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阿莱气笑了,他遭罪,她心里的痛不比他少半分。当日一心救他,哪管自己受没受气?现在呈口舌之快发泄怨气,倒会让小虞把她看扁。 “那你还想和他好吗?”她问她。 “不——我要重新找一个。”只有如此,才能让厉少愚再度紧张。从今天起,她要以退为进,燃起他的妒火,找回他的真心,把他再次收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