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亭疾步走出去后, 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的满腔怒火和担忧稍稍冷静了些。
他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乌子虚单人返京,途中遇袭,经查验坠于雾夜河内,生死不知。
那落款的时间是三天前, 若是以这时间反推, 也就是说, 乌子虚出发那日......很有可能就是除夕当晚,甚至可能是连夜出发的。
他知道他的弟子有很多秘密, 他也无意去深究, 只要他能达到他的要求便好,但在这一刻,他心中涌上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怀疑———
他是不是对他的弟子......太过苛责了?
他对他下药,卷走他书阁里有关瘟疫的藏书, 阻止熹微改动燕焜昱圣旨......桩桩件件, 不过是为了他不去涉险,是害怕他在这样的凶险里无法平安归来。
把派去协助他的人放在昌黎郡,设计乘黄留下来照看,自己跑进抚宁县去接触最严重的鼠疫病人......也是为了和阎王抢命, 于公于私,他都做的很好,也让人无可指摘。
而连夜返程......只是为了回来拜年而已。
他还记得那天最后告别的时候, 天际刚刚出现明光,子虚背对着他, 语气轻快地说:“老师,我走啦!”
那时他中了药,口不能言,无法动弹, 只能看着他的弟子越走越远,在要出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他说:“我会早点结束这一切,回来拜年的!”
从头至尾,他的弟子都没有回头。
他说这话时是强撑着的吗?
他说这话时是在心里害怕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日的一切已据不可考,越是回忆便越是痛心。
如果......
如果不是为了怕他生气......如果不是为了尽快赶回来拜年......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呢?
宋兰亭知道此时这样的假设已经没有了意义,但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是不是因为他分别时的态度太过冷硬,让他不安了呢?所以他才会单人返京,所以他才会落到生死不知的境地里......
那个武功高强的璇霄不是跟在他身边吗?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宋兰亭本身不是喜好迁怒人的性子,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气起来,但他更多的,还是在埋怨他自己。
“兰亭———”
宋兰亭思绪一片混乱,被后面用轻功的曾烈追了上了,曾烈拉住他的手,只觉得这一刻宋兰亭的手冷得像块冰,冻得人发寒。
“你冷静一点!”曾烈掰开他的手,宋兰亭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陷入到了肉里,留下了青紫的印记,刚刚的案几四分五裂,他的手侧也破了皮,白皙的手看起来好不凄惨,“万一这是引你上钩的假消息呢!”
宋兰亭只觉嗓子干涩得厉害,他轻声问:“你觉得......这像假消息吗?”
他这些年谋划的事情,曾烈也参与了不少,漓郡郡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心知肚明,对于一个一点小事都要当成大事对待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不可能会说谎,而且漓郡的加急信寄过来,只需两天半,但这封加急信却足足飞了三天,恐怕是漓郡郡守确认了又确认,才敢发出的。
“雾夜河水流有多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冬日就算是练武的人掉进去都凶多吉少......”宋兰亭哑着声音,“他才十七......他才十七......”
未弱冠的少年郎,有多少还在长辈的庇护下过着富足安逸的生活?又有多少会像他一样直面生死危机?
曾烈听到宋兰亭的声音在颤抖,这是他罕有的、失态的时刻:“是我这个做老师太过苛责,是我太过苛责啊......”
*
“......陛下?”
候在燕焜昱身边的侍从轻声呼唤。
“......何事?”燕焜昱转过头来,他的神色不太好,眼里带着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即将陷入绝境的困兽。
侍从被燕焜昱的神色吓了一跳,他的头弯得更低了,不敢与他对上视线:“午膳的时间到了,陛下今日———”
“不吃!”燕焜昱一甩袖子,整个人的肢体动作都透出莫名的焦躁来,“滚出去!”
“我让你滚出去!”
在他的怒吼里,侍从灰头土脸地从殿内退了出来,内心惶恐不安。
陛下这几日......脾气是愈发暴躁了......
在侍从退出去后,燕焜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殿内燃着火盆,他却觉得寒气彻骨。
没有回来......三日了......他派去伏杀乌子虚的死士,没有一个人回来。当时和他约定好了的楚国国师扶岚,如今也是杳无音信。为了这场伏杀,老燕王死后他所继承到的势力几乎去了八成,他手里剩下的可用之人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