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南钟瑞接到上一个病人家属的电话,说母亲走了,问南钟瑞愿不愿意来送送她老人家。 南钟瑞问,是你母亲交代的吗。 男人“嗯”了声,说:“她让我谢谢你,说你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细心,希望你能来送她一程。” 他是长子,但老人溺爱小儿子,望子成龙的不争气,嗜赌成性,而白手起家的长子常年在外,与母亲弟弟关系不过尔尔。 南钟瑞答应了。 路有点远,需要乘长途大巴,换乘数次,司机在一处荒僻的公汽站将她放下了。 网络差,地图无法刷新,她戴着遮阳帽,路过的热心村民给她指了一条捷径。 半路,有人鬼鬼祟祟地跟上来。 她害怕地跑进一片玉米地,躲了将近半小时,像条蚯蚓,辨认着方向闷头前进,茁壮的叶片抽在脸上,刺感就像老人满茧皲裂的手。 天色近晚,她终于穿过,后面是大片山岗,村庄就在不远处。 确定无人尾随,她扶着膝盖直喘气。 黄昏的月亮细细的,孱弱幽明,风吹过有海一样的寂静,她慢慢平静下来。 小南你结婚了吗? 结过婚。 也好。那天老人突然精神焕发,坐起来和她聊了一会儿天。 女人的一生要死两回,老了死一回,结婚死一回。婚后生了孩子,那滋味就好像终身受刑。 哦,南钟瑞附和,我见过那些血肉模糊了。 代表爱的玫瑰,才如此鲜艳。 暮色蹑手蹑脚爬进病房,老人昏沉道,人快死的时候,人生就愈发清晰了。 …… 对着手机镜头,她理了理蓬乱的发,刮掉脚上的泥土,镇定地去赴约。 现在的病人同样亲缘单薄,眼睛坏了,全身插着导管。亲戚拿来一本硬装书,说她以前教英文,喜欢散文和诗,请她每天给老人念上几段。 读到有趣的地方,她观察着病床上的人,老人眼皮在抖动。 南钟瑞捡起枯枝般的手,凑近问:“您喜欢吗,还是想听点别的?” 僵硬的手指微微抬了下,在她掌心蠕动着。 “P……o……e……”她辨认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字母,“诗?你想听我念诗吗?” 取书回去,门口她猛然顿悟,那个颤抖散架的单词应该是“pain”。止痛剂失效了,她并不是想要诗。 午休间,她问年长的同事:“你遇到过求死的病人吗?” 同事反问:“你碰到了?” 南钟瑞点点头。同事停筷,严阵以待地盯着她,“你别犯傻。在你入职前公司开除过一个老员工,本来以她的资历,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南钟瑞明了,“熟人?” “是她以前的爱人,她心软了。”同事告诫她说,“现在的情况就像坐在一条满是破洞的船上,船迟早要沉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把病人的注意力移开,尽量让他们走得舒服一些,但不能把船砸了。” 南钟瑞说“我知道”。 但换位思考下,“我希望有人能为我拔管,在我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哪有什么自由,人啊,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同事笑她单纯。 “现在他们苦苦煎熬着,只是因为亲友希望他们活下去而已。小南,等你老了,会挽留你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爱着你的那个人。” 哪里能做得了主呢,出生和死亡都并非出自个人意愿。 两人唏嘘了一阵。 “你入职也快满一年了,有什么感想吗?”回去的路上,亦师亦友的同事问她。 “看到了很多眼泪,听到了最多的‘谢谢’,知道了每条生命都曾被人深深凝视过。”所以持守便显示出它最后的人文意义。 临终院一床难求,常年满负荷运作。同事揉揉后颈,对着头顶的蓝天感慨道:“是啊,到我人生结束的那天,到我终临时,一定很平静的吧。” 平不平静呢。 “砰”的一声。不是缓缓合上了眼睛,而是从二十层楼一跃而下。 她平静吗,在终了的这一刻。 …… 中庸的时间里,手机偶尔闪动,清晨、傍晚、午后,是平静生活的涟漪。 温成的消息她时回时不回。 又变得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