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更早的时候就信了吧。
也有可能是在还未见到本人、只是从邻里街坊之间听到那些评价、传闻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谱了。
和处处营造完美形象的东宫太子不同,这个年轻人有些我行我素、有些桀骜不驯,还有些骨子里的骄傲和淡漠,其实这一点上,他和那丫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这样的人,其实是不屑于用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的。
只是,即便如此,老夫人还是不喜欢面前这个年轻人。
宁修远是优秀,容貌、出生、地位、权势,应有尽有。但也因此,他身上羁绊过多,树敌也多,就像他自己说的,愈发日夜不敢怠慢,唯恐百密而一疏。
可人不是神明,总有疏忽。
“宁大人……”她仍如是称呼宁修远,默了默才道,“你对我家丫头的心思,老身明白。只是……我姬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显赫勋贵,但偏居江南,亦是自成一片天地,从一个外祖母的角度来看,我家孩子在云州比在燕京城好得多,不必看人脸色、不必请安行礼,总是自在些。何况……我相信旁人不知,但宁大人一定是知晓她的身份的,她有她的责任。”
没有了之前弯弯绕绕的含沙射影,这些话说得很直白。
宁修远看着面前那盏大抵是已经凉了的茶,半起了身子给老夫人添了茶,款款落座,举止慢条斯理,“晚辈知晓。老夫人不必忧心,她若觉得云州更好,晚辈自陪着她在云州闲云野鹤,她若觉得燕京更好,晚辈自竭力护她周全……这燕京上下,能劳她请安行礼的,不过屈指可数,平日里不见也罢。”
“你……”老夫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对方却是眉目疏阔,隔着淡淡雾气,含笑颔首,从容应道,“是。权势之巅晚辈去过,若是无她,不过是于冷夜寂寥之地踽踽独行罢了。”
这一回,老夫人是真的意外了,屏风外的呼吸也跟着重了些——嬷嬷也惊呆了。
财富,权势,多少人挤破了头去争的东西,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那一着衣锦还乡的尊荣,偏他坐在这客栈之中,不以为意,只说那巅峰他去了,不过冷夜寂寥。
高处不胜寒,众人皆知,却仍要看一看那一览众山小的景致,看过之后……沉湎其中而无法自拔。
自家那小姑娘啊,和小鸢不同,打小性子就倔,平日里看着好说话,但一旦拿了主意,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其实老夫人一直都知道,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宁修远,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也是这样的认知,让她愈发不喜宁修远——她总觉得自己的下一个继承人又要被臭男人给骗走了,燕京城山高水远,哪有找个江南的人好,知根知底还有母族荫庇。
是的,她中意的一直都是古厝,偏一个不开窍,一个等她开窍,生生被人后来居上,就此错过。
可惜。
但……经此一席话,宁老夫人第一次,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正视起了宁修远来,对方正襟危坐,面带得体笑意,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
罢了。
老夫人眉眼微阖,思忖片刻,心下稍叹,“这样吧……听说出城往西半日光景左右,有一个小镇子,那镇子里头有家糕点铺子很是有名。那名声都传我们江南去了……今日,你帮我去买点过来,就买白玉霜方糕和鱼茸方糕。”
宁修远心下一松,正要应下,又听老夫人补充道,“你亲自去跑一趟。”
宁修远微微一怔,原以为已经搞定了姬老夫人,毕竟买糕点这种事情交给席安也是一样的。谁知,老夫人竟有这样的要求,遂斟酌片刻,问道,“若是晚辈去的话……能否容晚辈耽搁半日,想来风尘居的事情您也是知晓的……”毕竟,宁修远就是在风尘居门口见到的老夫人。
谁知,老夫人摇摇头,气定神闲地强调,“不。你现在就去……亲自去。”她又如此强调。
几块糕点罢了,却要宁修远亲自去一趟,还指定了一日来回的镇子去买,宁修远不是傻子,对方的用意他瞬间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风尘居的事情,晚辈是不能插手、还是不便插手?”
同聪明人说话,是方便,亦是不便。老夫人抚了抹搁在大腿上的膝盖,笑曰,“是不必插手。”
不能插手、不便插手、不必插手,一字之差,意思却已经截然不同。
既不是“不能”,便好说许多。宁修远微微拢着眉眼,据理力争,“她性子急,又护短,如今朝云在太子手里,她定又不是肯服软的性子,怕是要鲁莽行事……由晚辈来,太子那边总要投鼠忌器几分,事情好解决一些。”
老夫人摇摇头,半晌,抬手摆了摆,“去吧……早去早回。”
这是,拒绝了。
宁修远轻叹,盯着自己面前那杯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愣怔片刻,到底是起身告辞,带着席安匆匆出城而去——只盼着姬无盐能听自己一回,切勿鲁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