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想起他执意娶回家的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她脱胎于青楼花魁,与生母有几分神似不足为奇,奇的是她生得实在美丽,却全然没有一点俗艳之感,想来是这里的好山好水养出了这样的好气度。 但对于这个女儿,薛文不愿亲近,甚至厌恶非常,他装不出父女重逢的喜悦,索性开诚布公。 云乐舒笑容里透着冰冷,自她被掳走已六年有余,薛家从未来寻,今日圣旨加身,他们便如探囊取物般找到了这里。 她怎不知新皇君亦止与薛家的那些新仇旧恨,入宫,是一条不归路。 “我自知这么多年愧对你,但如今家中有难,你若不进宫就是违抗圣旨,此乃重罪。”薛文鬓上华发覆顶,额间多了皱褶数道,在薛家时他就不曾过问她一句,遑论以如此卑微姿态与自己说话。 云乐舒觉得别扭,不去看他也不说话,脸上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悄然收了几分。 云浈瞥见她这副样子,眉头皱得愈发紧。 云乐舒嘴硬心软,最是柔肠热心,叫她看着父亲获罪,一家老小深陷牢狱,她定然不忍心。 薛文与废太子君亦荣往来甚密,从政时同进同退,为太子党举足轻重的耳目股肱,岂料太子被废,皇三子上位,薛家押错了宝,从此过得处高临深,如当风秉烛一般。 罗不悔冷眼看着,心头暗忖:待这二人离去,他便舍了百灵山,携了他们仨外出云游,天下之大,谁能找得到他们? 见云乐舒不语,侯氏蓦地哭出声来,“君上无非是想出口恶气,兴许等风头过了也就放你出宫了。” 说罢拿锦帕擦了擦泪,又继续说道,“你可知,君上将废太子贬为庶民,又将柳儿赐婚于他,柳儿这样的名门闺秀,原该享尽一生富贵,可如今一道圣旨便夺去她所有的可能,为了薛家,她一句怨言也没有便嫁了去,连花轿都不让坐......” 说到薛若柳,侯氏豆大的泪珠扑簌落下,任那锦帕如何擦,也擦不干的样子。 云乐舒吃惊抬眸,“大姐姐嫁给了废太子?” 君亦止摆明了要薛家难堪,废太子党已被翦除肃清,仅留下薛家一门,却不纠错计罚,赐罪抄家,反亲为薛家嫡女指婚,又纳次女入宫,更将薛家旁系亲眷均赐官至各地。 却让人如履薄冰。 薛家表面仰承浩荡皇恩,私底下却是有苦难言,赔了两个女儿,薛家数支皆被分配边陲之地,无力襄援,同政朋党更是被诛尽杀绝,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废太子党已分崩离析,薛家存留于世的意义只是成为示警羔羊,令文武百官引以为戒。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党权势熏天时,薛家趋之若鹜,与吕氏为伍,费尽心思打压迫害君亦止,就连其生母之死,幕后推手中也有薛家的一份。 如此深仇大恨,也不难理解君亦止一上位就对薛家“百般关照”。 只是薛若柳,她那个温柔如水,心灵手巧的大姐姐,可惜了......当年京中不乏前来求亲的世家子弟,她还想着大姐姐今后定会嫁一个温文尔雅又待她极好的男子,可如今却被迫嫁给一个被当今君上踩在脚下的庶民,过从未过过的苦日子。 在薛府长大的那些年,薛若柳曾是投影到她心底的一束光,为薛若柳,她抛却怨恨,放弃抵抗,与所有欺凌她的人妥协,与内心那个阴暗悲郁的自己妥协。 那些年,若不是有这个姐姐持之以恒地温暖她,便没有那么甘心隐忍的自己。 “若你抗旨不从,届时薛家全族覆灭,我与老爷死不足惜,只是柳儿还这么年轻,你弟弟锦儿才这般小,你于心何忍呢。”侯氏哭得声音嘶哑,惨惨凄凄。 “当初若不是错估形势信了吕后,今日也不会累及薛家满门......”薛文垂头耸耳,已无曾经的威严昂然。 “容我想想吧。”云乐舒皱眉,显出一丝不耐烦。 难道除了进宫,就无其他办法了。 罗不悔唯恐她一时冲动,忙不迭道,“进宫之事非同小可,师父相信还有其他两全之策,咱们再好生计议。” “我二人已是走投无路才寻到这里,哪里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灭顶之灾未降临己身,阁下自然是不知道心急。”侯氏翻翻眼皮,语气发冲。 眼见云乐舒已经动摇,再多劝服几句或许就愿意履旨入宫,万一被人劝阻两句改了主意,岂不白费了这一路寻来的辛苦与方才流过的眼泪。 云乐舒回看师父一眼,又缓缓垂下眸。 一边是薛家养育十载之恩,一边是师父恩同再造之情,一时难有决断。 她不甘心就这样成为君亦止报复薛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