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 轻柔的呼唤声仿佛从天边传来,嘉靖缓缓睁开眼睛,裹了裹被子,唔了一声。 冯宝看着这位蜷缩成一团的大明天子,曾经恭谨的态度不再,添上自己喜欢的香,陶醉地吸了一口。 干爹吕芳年纪大了,手脚迟钝,终究不能再服侍左右,由他接了班。 伴君如伴虎,嘉靖又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这份差事并不好办,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 因为这位曾经精力旺盛,与君臣斗得不亦乐乎的陛下,终究垂垂老矣,甚至比起现在的年岁要显得苍老许多。 早年的嘉靖仙风道骨,不畏寒暑,现在原形毕露,内侍的敬畏之情渐渐褪去,虽然不敢当面违逆,但背地里的湖弄越来越多。 毕竟宫内真正忠心的,仅吕芳一人,其他的早就受够那脾性,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冯宝本来想要搭上皇太孙,却被杨金水抢了先,倒是忧心改朝换代后自己的前程,可对于这个凉薄的主子,也是一致的态度。 嘉靖蜷在太极八卦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昏花的老眼看了看忙碌的冯宝,竟还觉得他挺称职,开口道:“冯宝,告诉皇太孙,近日不必入宫请安,好好监国!” 这话一个多时辰前,嘉靖已经吩咐过了,冯宝敷衍地堆起笑容:“遵旨!主子真是宽仁!” 嘉靖露出一个满是皱纹的笑容,手下意识地在被子中摸了摸,摸到一份诏书,眼神里又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来。 “太孙翊钧,天性纯厚,仁明刚正,宜登大位,以勤民政,在廷文武之臣同心辅左,以福子民……” 这是他拟定的,传位给皇太孙的密诏。 起初要立小世子为皇太孙,多有试探,结果遭到了包括胡宗宪在内的大部分臣子反对,这反倒激发了嘉靖的逆反心理。 群臣的理由很简单,裕王并未犯错,在景王就藩途中病逝的情况下,理应正位东宫,没道理传孙不传子。 何况小世子固然聪慧仁明,少年老成,教授其学问的大儒无不称颂,但年纪太小了,放着年近三十的儿子不立,立一个不满十岁的孙子,这不是故意增加帝位不稳,社稷动荡的风波么? 可在嘉靖看来,那些臣子以为他老了,可以巴结裕王了,却要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天下依旧是谁说了算。 又一轮君臣博弈开始,整整三年,嘉靖耗尽了最后的心力,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关键还是裕王不争气,患得患失,扛不住压力,生了一场大病后,开始自暴自弃,让最是坚定支持的高拱都大为失望。 皇太孙得以敕封,虽然还未正式传诏,但群臣都很清楚,陛下那里肯定有一封遗诏,让这个孙子继承皇位,嘉靖再度让自己的意志在朝堂上得以贯彻。 可现在,却这么的空虚。 斗了一辈子,又得到了什么? “啪嗒!” 一滴老泪,不知何时滑落眼眶,落在手背上。 冯宝斜了一眼,对着哭唧唧的陛下视而不见,反正很快陛下都不记得自己哭过。 但这一回,不会了。 因为嘉靖正在无声哭泣,外面突然有匆忙的脚步传来,等到消息传到冯宝耳中,他为之一怔,却不敢不禀告:“主子,海瑞回来了!” 嘉靖怔住:“海瑞……” 冯宝以为这位记不得了,想要提醒,但张了张嘴,又不知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就是上了《治安疏》,将你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位吧…… 但显然,嘉靖根本不需要提醒,将被子一掀,勐地跳下床来,上半身前倾,大袖往后一收,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终于!朕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冯宝浑身一哆嗦。 这股身穿单衣,在大冬天依旧不惧寒冷的气势…… 昔日乾纲独断,掌控一切的主子万岁爷,又回来了? “快!快宣海瑞!” “不,朕亲自出城迎他!” 嘉靖绕着太极八卦床转了几圈,就下定决心。 虽然亲自出迎,难免折损了帝王颜面,但他实在迫不及待了。 这最后的希望,一定要把握住! “起驾!” 当嘉靖的帝辇从紫禁城内出发,前朝立刻被惊动。 内阁之中,吕本和李春芳第一时间动身,去向皇太孙和胡宗宪求助,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而那两位正在与六部九卿的堂官们,商讨对蒙古俺答汗的攻势。 经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吏治军力已是焕然一新,如今九边的摩擦,再非蒙古鞑子连连挑衅,而变成了大明边军屡屡进击。 当然,大规模的交战还未爆发,目前的名义是对塞外白莲教的扫除,俺答汗直接将白莲教舍弃,并连连致歉,却还是没能缓和局势。 十多年前庚戌之变的血债与耻辱,不是一时见势不妙的假意服软,能够一笔勾销的。 不过大明上下如此强硬,除了以俞大猷、戚继光、谭纶为首的军方将领前线一封封捷报外,还有首辅胡宗宪以及监国皇太孙的鼎力支持。 此时的皇太孙未满十岁,却如同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般,目光平和,气度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