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遭顿时安静起来,一道道视线落了过去,复杂难言。 那瘦削官员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并不算明亮,但极为坚毅的眼睛,坦然地环视周遭:“诸位可知‘年关’之意?” “贫苦百姓,一年到头,奔于饥寒,阖家老小望穿了眼,等的也就是当家人到了过年这几天,给口肉食,添件衣裳……” “而当家的,为了上老下小这几双渴望的眼睛,便拼命去忙碌,去求人,看人眼色,听人冷语,此谓之年关,乃是一道难关!”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愈发低沉:“至于极贫人家的年关,那就更是恐慌了,一年下来已时满身债务,怕的就是债主在这个时候上门,催逼如雷。” “这样的当家人,早在过小年前就得躲出去,留下老小妇孺,在四面透风的破屋里听债主叫骂,一直要骂到除夕之夜,子时离去,才算过了年关……” 换成以往,高高在上的户部官员,哪里理会得了这些贱民的年关,可此时的他们,竟也心有戚戚焉。 因为刚刚年难过的对联,从贫苦百姓家,挂到大明朝许多京官的家门口了! 京里众多官员的欠俸,平均已经多达全年俸禄的一半以上,有些不受重视的部门,甚至一年多都未发俸禄。 现在已经不是唐朝,官员大多出身富裕之家,也不是宋朝,进士有榜下捉婿,大明官员中出身贫寒的很多,京官的待遇不比地方珍贵,靠着俸禄求存的官员同样很多,这个年过不过得去,就指着广盈库的大门打开了。 结果只能发两斗米十吊铜钱,谁能接受得了? 刚刚还在说风凉话的户部官员,统统闭上了嘴,但还是有人盯向那位瘦削官员:“海笔架,你的本事大家都如雷贯耳,要不然也不能得胡部堂看重,现在这事情怎么办,拿个主意吧!” 瘦削官员好似没有听到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将手中的账册整理完毕,平视前方:“开仓吧!” 仓门缓缓开启,库工们赶忙抬着沉重的桉桌,从里面紧挨着摆到门边,以防外面有人强冲进来。 不过外面固然挤满了人头,但终究是有品级的官员,顶多踮着脚,伸着头,倒还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神,却让户部官员们纷纷往后缩,将瘦削官员顶在最前。 瘦削官员也不惧,望向排在第一的领俸者:“请问哪个衙门供职,尊姓大名?” 来者激动地道:“都察院御史郑泌昌,烦请找找,烦请找找!” 瘦削官员也不用身边的书吏,直接在名册里面抽出一本,翻了几下,就看到郑泌昌的名字,摆在对方面前:“签名!” 郑泌昌飞快接过笔,带着激动的心情,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郑泌昌”三个字。 他与何茂才两人,曾为赵文华所用,弹劾鄢懋卿和罗龙文勾结倭寇,但赵文华很快惨死,又拉开了严党的倒台,这两个小角色反倒无人问津,使尽了钱财总算保住官位,前程却也基本断绝。 因此现在的郑泌昌低调做官,是真的很需要朝廷发放的俸禄,他清楚国库空虚,陛下又征调粮草,准备与蒙古开战,所以早早排在第一个,就怕发到后面没有了。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这份激动之情,持续到库工走了过来,将一大一小两个袋子,摆在面前的桉上。 郑泌昌勐然怔住,睁大眼睛,打量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这……这里面都是什么?共有多少钱?”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化作噩梦降临:“两斗米,十吊铜钱。” “就这些?全在这里了?” “就这些……全在这里了……” 郑泌昌浑身哆嗦,牙齿都打颤了,终于吼了起来:“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我的欠俸都百两了,这才不到五两银子,我一家九口啊,还有两个仆人,甭说过年,还债都不够!” 紧站在他身后的官员也叫囔起来:“是不是我们低品级的,就这些东西?” 瘦削官员望向他们:“不,今年各部堂官都不发东西……” “不要跟我们说各部堂官!” 郑泌昌彻底爆发:“堂官们还需要这些东西过年吗?他们既有各省的年敬,又有陛下的恩赏,弄出这个由头来对付我们这些小官!你们户部靠这点东西过年,年关能过吗! ” “怎么回事?” “到底发多少啊?” 这一吼,后面的官员都急了,纷纷问了起来,然后有人调头激动地囔囔:“今年就两斗米十吊钱!” 很快,排队的官员们统统炸了锅,无数颗头拥了过来,无数双愤怒的目光从门外刺了进来:“户部也太黑了!”“大明朝的钱,都到哪里去了!”“让阁老出来!让六部堂官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 场面混乱起来。 户部官员连连后退,有的已经想要逃了。 郑泌昌知道,这样除了发泄愤怒,并不能拿到俸禄,想到已经多次登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的债主,把心一横,转过身来,振臂高呼:“诸位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早年有严氏父子,把持朝政,上下其手,贪墨无算,如今那些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