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正二刻, 方刻被吵醒了。
外面有人拍门,咚咚咚、咚咚咚,还有靳若的声音, “方大夫,快快快快, 开门救人啦!”
方刻睁着眼睛怔了片刻,一个激灵坐起身, 套上外衫,走到门前拉开门板。
林随安和靳若在门外,靳若满头大汗,林随安面色沉重,怀里抱着一个人, 裹着脏兮兮的布幔, 布幔上全是血, 一张惨白的脸靠在林随安的肩窝里。
方刻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吴正礼的妻子,瞿慧。
“她受了鞭伤。”林随安抱着瞿慧侧身进了屋子,将人放在了窗边的卧榻上,小心揭开了裹身的账幔,单薄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方刻皱眉, 转身取来床头的药箱, 瞥了眼面色阴沉的林随安, “让伊塔送热水过来,出去把门带上。”
伊塔送热水过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林随安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是被方大夫一脸嫌弃地轰出来了。
木夏送进去一堆瓶瓶罐罐的药膏,伊塔端出好几盆血水, 训练有素的仆从们有条不紊地运送药物、绷带,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安静。林随安想到了现代的手术室。
不多时,花一棠和凌芝颜也到了,皆是衣着整齐,显然都没沾过床,待问清了来龙去脉,二人的反应大大出乎林随安的意料。
花一棠破口大骂,“啖狗屎,居然没一次打死,真是便宜吴正礼了。”
凌芝颜皱眉,“《唐律疏议·户婚》有规,凡夫殴妻,殴妻之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叔伯、兄弟、姑、姊妹者,均为‘义绝’之列,岂论双方赞成与否,均由官府审断,强制离婚。吴正礼如此暴行,当属义绝!”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决定还是提醒他们一下,“那啥……我擅自将瞿慧带回来……呃,没问题吗?”
凌芝颜咳了一声,“掳走瞿慧的是云中月,与林娘子何干?”
花一棠挑眉,“林娘子只是恰好路过,秉着菩萨心肠与云中月大战百回合,救了瞿慧一命,理应嘉奖才对。”
靳若嘀咕:“完了完了完了,凌六郎也被带坏了。”
林随安笑了。
半个时辰后,房门开了。
方刻顶着黑脸走了出来,“她身上的鞭伤看着骇人,但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后背、大臂、腿部——凡是衣衫盖住的地方,皆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身上的旧伤更为棘手,右腿断过两次,左小臂断过一次,锁骨也断过,都不曾好好治疗,已成痼疾,以后变天时定会疼痛难忍。但最令人担忧的是,是她的精神状态,”方刻顿了顿,放低声音,“据我观察,她似乎已经心存死意。”
众人齐齐沉默。
方刻递给林随安一瓶药膏,“还有些部位我不方便上药,而且,她似乎很怕男子,劳烦林娘子在上药的时候,与她聊聊天,多加开导。”
林随安双手捧着药膏姿势好像捧着一颗烫手山芋,很是不知所措,她一个半社恐,最不擅长聊天,更别提开导人了。话说如此艰巨的任务,不是应该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缕柔软的声音,“我陪林娘子进去吧。”
花一梦一袭白裙,乌发如云,没有佩戴任何发饰首饰,犹如夜行而来的昙花仙子,透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林随安看傻了眼,凌芝颜和靳若都呆了,花一棠松了口气,“有劳姐了。”
*
方刻喜欢睡觉,所以木夏准备的卧榻也比别人屋里的大一圈,除了没有账幔,与床铺没什么区别。
瞿慧躺在这张卧榻上,盖着薄被,脸上的粉虽然擦掉了,但看起来更白了,像一个纸片人,林随安觉得呼吸稍微大一点都能将她吹跑。
瞿慧听到了脚步声,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到林随安的时候,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身,花一梦忙过去扶着她,在背后垫了两个大软垫,瞿慧看到了花一梦,顿时愣住了,问,“你是……天上的仙子吗?”
花一梦噗一声笑了,“我是花一棠的姐姐,花一梦。”
“一梦……南柯一梦……”瞿慧喃喃道,“花氏的人,果然都像梦一样好看啊……”
林随安坐在塌边,僵硬举着药膏,“还有哪些伤口没上药?”
瞿慧目光转过来,怔怔看着林随安的脸,看了好久,轻声道,“你是林随安,林娘子。”
林随安点头,“是。”
“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
瞿慧顿了顿,“林娘子放心,你真正的身份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林随安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瞿慧说的是天下第一盗云中月的身份,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这锅只能甩给云中月了,就当他从诚县偷走的一百贯钱的利息。
花一梦看不下去了,硬是扒开了瞿慧的衣衫,“先上药,上药又不用捂着嘴,不耽误你俩聊天——嘶——”
花一梦倒吸一口凉气,瞿慧的前胸后背上全是鞭痕,皮肉外翻,渗着血,将她的里衣染得血色斑驳,林随安注意到,瞿慧的里衣上也绣着一簇艳丽的海棠花,以她的眼力来看,与连小霜的绣工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