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虏城。
罗晶走失的消息被军士隐瞒了,这些军士清楚罗晶为什么会离开,也清楚他去了哪里,在罗晶抢马的时候,甚至还假装受伤,倒地不起。
军士走失、战马少了,这是大事,按理说是瞒不住的。可指挥史傅琛不务正业,夜夜笙歌,就连安全局的军士也都沉迷酒色,值守将官更是晚来早退,目光昏聩,能发现才是怪事。
千户张南站在城墙上,看着苍茫的冰雪世界,沉默不语。
梁先的死,军士愤愤不平者众,可指挥史与众多将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军士即便是万千不满,又能如何
若当真哗变造反,不是更趁了傅琛等人的心思,更坐实了梁先莫须有的罪名
赵德走向张南,站在垛口处,任凭冷风吹,轻声说“我知道你放走了罗晶。”
张南瞳孔一凝,缓缓看向赵德。
赵德没有转头,只是看着远处银装素裹的山河“放心吧,傅指挥史他们并不知情。”
张南手按在腰刀上,低沉着嗓音“赵千户是何意”
赵德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脚下,满是悲伤地说“这里是威虏城,配得上威虏二字的,只有梁先和浴血奋战的军士。我瞧不起梁先的固执与认真,看不起他不懂得迎合上级,一意孤行。但他死了我才知道,可耻的人不是一心报国的他,而是曲意奉承、同流合污的我”
张南盯着赵德,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赵德侧过身,看着张南,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唇,从怀里拿出一封文书递给张南“鞑靼突然进犯,若非梁先值守,拼死作战,威虏城恐怕已经不存在了。这件事给边防卫所敲了一个警钟,也告诉了朝廷,太平的日子正在侵蚀军心,是时候该整顿军务,尤其是边防军务了。”
张南接过,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边镇整饬书,不由皱眉,看向赵德“这是”
赵德叹息“傅琛是指挥史,已堕落不可救,还有佥事,多位千户,你认为只是威虏城如此吗昌都剌之战,确实打出了大明军威,威慑瓦剌与鞑靼,赢得了和平。可现实告诉我们,和平并不是真的存在,鞑靼随时都可能进犯。威虏城有梁先,那其他城呢我们关外的城还少吗”
张南明白了赵德的意思,也清楚这种忧虑。
长时间的和平局面让将官耽于享乐,失去了警惕与忧患意识,加上天高皇帝远,有点事也没人会追究责任,时间一久,前线将官就成了酒囊饭袋,军士也会被带成兵油子,在狼来了的时候,恐怕会吃大亏。
赵德背起双手,仰天说“强元最初是何等强大,可几十年的享乐下来,已是腐朽之木。眼下建文皇帝有大才,欲治盛世,可少不得边镇整饬。他在金陵,不知边镇糜烂。鞑靼此时进犯,倒是一桩好事,只可惜梁先,忠魂傲骨,冤死在自己人手中,至死一句遗言都没留”
张南刚想说话,就听到军士来报“南城门外出现骑兵,或是关内军。”
赵德深深看着张南,呵呵笑了笑,说“定是罗晶传到了消息,就是不知是谁来了。”
张南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赵德,劝说道“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虽犯了错,终归不是首恶,朝廷不会重惩于你,这封奏疏,你留着吧,或能救你一命。”
赵德走向张南,至咫尺处,凄然一笑“若在牢狱中上书,天下人会以为我赵德为脱罪而上书,非为国事。我虽是一介小人,但心头不灭,为国忠诚之火。”
张南感觉腰间一动,苍琅声传出,随后被推着后退一步,就看到赵德已横刀在颈,连忙喊道“不可”
赵德没有理睬张南,只是看向东南,高声喊道“有罪之臣,愧对天子。万望威虏城军士,一心报国,绝不懈怠”
刀转,血喷。
张南上前,只感觉手与脸发烫。
当啷。
刀垂落,跳动几次。
赵德靠着城墙,缓缓坐了下来,想要说话,可喉咙处鲜血与气泡都冒着,无法吐出一言,抬手指了指张南手中的文书,又重重放下,没了生息。
张南双眼一热,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性格温和、左右逢迎、到处和稀泥的男人,竟也是一条汉子张南不相信赵德是畏罪自杀,更愿意相信他是羞愧而自杀。
收起沾了血的文书,张南走向南城墙,宋琥的骑兵已到了城外。
张南认识宋琥,在军士勘验过手令与文书之后,下令打开城门,迎宋琥入城。看着杀气腾腾的宋琥,还有火器齐备的嘉峪关军士,张南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宋琥继承了宋晟的勇猛,却没有继承宋晟的好脾气,看着行礼的张南,厉声对身旁的副将徐霖喊道“传令,没有我的命令,威虏城一应军士不得调动,谁敢擅自调动兵马,给我杀了再报”
威虏城军士隶属于甘肃行都司,宋琥是甘肃行都司的指挥同知,嘉峪关镇守总兵,有权直接管辖威虏城。
徐霖领命,带了两千多军士,直奔军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