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杭州城下起小雨,杨柳被雨水打弯了腰,蔫蔫地垂下湖面,雨势渐盛,淅淅淋淋的透明帘布在西湖上坠出一连串涟漪,青瓦白墙的砖房隐没于雨中,窗户上都是氤氲的水雾,手指一抹,会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天空雷电交加,将浓情婉转的水乡小镇,笼上一层阴郁气息。 春寒冷的惊心,乐乐站在窗前,穿着薄薄的衣衫,依稀可闻远处传来杂乱人声,有人在叫有人在闹,他们簇拥着、喧闹着,后来枪声一响,惊呼四溢,从街道流来的积水,渐渐泛出几缕浅淡的血色,像是落入泥泞的梅瓣,在水面绽放出一朵朵惨烈的哀花。 乐乐的眼圈红了又红,她手掌始终攥紧,不断加重力道,鲜血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和窗外的血花般溅出一抹悲壮的色彩,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掌心,泪珠混合着血液,从指缝间逐渐渗出。 她不记得这场荒诞而疯狂的运动持续几日,等到阳光穿破层层阴云,重新笼罩在杭州城上方之时,城中的阴霾却没有就此散去。 吴邪快马加鞭寄回的家书被揉成一团,疏朗的瘦金体几乎穿透纸张,上面书写着少年人的愤怒与悲凉。 在信中,他深恨自己的无力,几处墨迹都抖的不成样子,他写到鲁迅先生在黄埔发表的演讲,字迹犹如刻骨般深刻。 “文学文学,是最不中用的,没有力量的人讲的;有实力的人并不开口,就杀人,被压迫的人讲几句话,写几个字,就要被杀;即使幸而不被杀,但天天呐喊,叫苦,鸣不平,而有实力的人仍然压迫,虐待,杀戮。” 乐乐捧着信纸,跪坐在床前,泪水已经流到干涸,一温热,眼睛就涩涩的发疼,可是心中还是极冷,纸张在手里紧皱,她伏在床头,茫然的看着暖阳洒落在窗边。 宪兵队与武装部队在四月十二日抓捕的反动要犯,于杭州放晴的第二日进行集中处决,乐乐不顾家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出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的刑场。 在刑场上,她看到自己曾经的同学,看到口吻凶悍又十分老学究的老师,看到卖糕点时会常常给她多装两块的店员,他们被绑在木桩上,表情无一不庄重肃穆。 面对漆黑的枪口,他们无惧无畏,昂首以对,在他们眼睛里,真真正正闪烁着信仰主义所带来的光彩,乐乐立在人群中,空气还留存着雨后湿润清新的味道,她隔着人头望向他们,看到颜色近乎失温。 枪声响起之际,她呆滞不动,有人从后面突兀地蒙住她的眼睛,她回头,发现来人竟然是本该在黄埔读书的木安。 “你怎么……”话语被身后接二连三的倒地声淹没,她神情一怔,人潮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哭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木安沉沉地望着她,动动嘴唇 “我担心你。” 但是她没有听见,她只听到行刑完的宪兵招呼左右人,要将满地的尸体运去乱葬岗。 他们大剌剌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如此刺耳,悲恸多日的心绪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她推开人流猛地冲到刑场之上,将横七竖八躺着的死者护在身后,话语已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们不能这样对他们,杭州城有墓园,他们需要入土为安。” 宪兵面面相觑,有人认出她是谁,互相耳语一阵,领头的宪兵将枪一提:“他们是阻碍革命胜利的反动份子,能躺在乱葬岗已经不错了,希望吴小姐不要妨碍我们的公务。” 沾满鲜血的双手就垂在他脚边,他却浑不在意地往上一踩,乐乐怒火中烧,上前大力一搡,推得宪兵险些摔倒,他踉跄两步站稳,一时脾气也有些上头,架上枪托对准乐乐,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结果她能想象得到,无非是她再不让开他们就会以暴力镇压,反正这几天以来,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手足相残,山河破碎。 乐乐看着自己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心底只觉出浓浓的哀痛与凉意。 她寸步不让,宪兵拨动保险,枪支又往里逼近几分,就在他将要抵住乐乐额头的瞬间,斜里突然刺出一道雪白的刀光,直接将宪兵手中的枪打落三四米远,刀刃钉入地面,发出一声清亮的嗡鸣。 变故突生,宪兵惶惶转头,正好撞上张起灵森冷如霜雪的目光,他一扬手,携带的亲兵登时一拥而上,转眼将宪兵与乐乐彻底隔绝开来。 宪兵胆战心惊的向张起灵行礼,望一望满面怒色的少女,想到上头传下的指令,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看向张起灵,颤颤巍巍问道:“师座,您这是?” 张起灵神色漠然,抬起眼眸却有如井底最刺骨的冷泉一般,宪兵被他看的肝颤,他低下头颅,张起灵轻描淡写的声音直入耳内 “她是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