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晚再次睁开眼睛,静夜沉沉,春风携酒香入鼻。 闭上眼,笔墨挥洒,龙飞凤舞的字迹逐渐潦草,俗世僧吟诗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次俗世僧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 但也可能是喝酒喝太多给忘记了。 月清晚忍着剧烈的头痛分析,她还没喝过酒,第一次喝酒就在俗世僧身上吃尽苦头,宿醉苦,醒更苦,然而俗世僧睁眼第一件事竟然还是伸手拿酒壶。 不要啊,月清晚无声呐喊,月老殿还没有月下仙因为醉伤而得到赏赐补药的先例。 还好酒壶空了,俗世僧苦笑两声,无力地倒在回床上,咂巴着嘴回味昨夜冷冽的酒。 那酒是新科举人鹿鸣宴上的官家藏酒,昨夜俗世僧的记忆十分清醒,月清晚随着他的回忆,也看得清晰。 昨夜的他尚有一丝傲骨,拿着新作的辞赋诗歌找昔日赏识自己的官员,对满场的美酒佳肴置之不理。 俗世僧心里想着为自己而设的宴,为自己而来的好友恩师,为自己而烹制的佳肴,为自己而开的美酒才值得自己忘我大醉一场。 俗世僧被众人称赞的文章最后被醉酒的几个官员当众念出来,轮番逐句解析,咬文嚼字,东拉西扯,千山万里在油光酒气未散的嘴里失去了险峻和壮丽,俗世僧的心血成为爷们儿解闷的花头,最后到了家世显赫的新科举人手里,他只笑着说不值一看,便顺手撕毁了,俗世僧看着纸雪纷纷,在众人狂醉的笑声里,拿过了桌上的酒。 酒是个奇怪的东西,没喝之前,那些个达官贵人,才子书生人人温和有礼,对他赞赏有加。然而酒肉穿肠过,人人俱成笑面鬼,同样的东西就一文不值了。 十年寒窗,不及他人天生家财万贯,财铺名路,名利相辅,一生荣光。 日复一日伏案苦读,比不过他人恩师扶持,一朝升天。 无人的长街似是看不到尽头,俗世僧提着一壶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文思枯竭,疲惫难忍时,他也曾试着转向,换一条路走,可是脚步无着,难以前进,好像他天生就只能读书,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地读着书。 新绿成锦春欲尽,唯剩三月素梨雪。 宿醉的昏痛散去,俗世僧起身,步入院中,院中梨花开得正盛,俗世僧抚过粗壮的树干,笑道:“素雪,你开得真好,今年一定也能结出又大又甜的梨子,要是我地里的豆苗能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是吧,花缃鸡。” 咯咯咯。 红黄花色杂乱的鸡配合地叫了,俗世僧心情大好,就当那鸡听懂了。 俗世僧去河边枯坐一下午,钓上一条小鱼,心情更好了,对着平静的水面高声道:“管它鹿鸣宴、烧尾宴、闻喜宴,我只认龙门鲤鱼朝锅跃,而我独享今日鱼宴,哈哈哈哈哈……。” 春华谢了秋雨,夏雨迎来寒冬。 月清晚眼前,四季的光景一闪而过,不觉俗世僧握鱼竿的手上已干硬起皱,不过知命之年,却因为常年伏案写字,早早耳聋目昏。 忽一日,一群男子走上门来,呼朋唤友,惊走老梨树上的乌鸦。 俗世僧开门一看,竟是新洲主带着附近官员秀才拿他旧诗寻来了。 洲主爱才,在书摊上见到俗世僧的字,连连打听为书摊誊写对联之人,一番了解之下,看到俗世僧的诗,心中大喜,立即带着人过来了,拉着俗世僧枯瘦的手大喊相见恨晚。 众人围在俗世僧和洲主身边高谈阔论,大腹便便的才子大赞俗世僧乃陋室奇才,大器晚成,前途无量,必将留名青史,理应当场挥墨,让各位瞻仰名家风采。 俗世僧心中高兴,眼前景象可不就是自己的鹿鸣宴吗! 经过数十载风吹日晒的脸皮止不住发烫,被一众才子文臣赞赏的目光注视着,他提起笔,几次落笔又起,心中的险峻山川,壮美河流,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模样,只记得门口枯瘦的老梨树,心中豪迈奔腾的马群好似已经去了远方,笔尖滴下墨,在白纸上留下一个黑点。 俗世僧泪眼婆娑。 泪眼朦胧中,月清晚只依稀看到人群进进出出,人影晃动。 天冷风寒,俗世僧一壶烈酒入愁肠。 官员秀才须臾散,笔墨宣纸一屋乱。 旧诗一首心中藏,醉倒虹泉随水亡。 半醉中的俗世僧失足落水,被水草裹挟,倒挂在了瀑布间。 月清晚,俗世僧,一体两人,一起看着这具身体,在水中经历着水流的冲刷,一日一夜,水声不止,四肢慢慢变得肿胀,四肢百骸仿佛生生被勒断,俗世僧想起屋子里的纸和书,不知道会不会被风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