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铺满整条河水,将天际也渲染出一尽的热。 恰有晚风徐徐,将船坞门楣装点的帷幔轻漾,揭开一丝面纱,丝竹声便从那烛火中弥漫出来。不多时歌声悠扬而落,更有曼妙身姿被西域纱裙笼着,玉足掠过楼台闹出玉石叮咚的音。 就算是扬州也罕见的高门歌舞正在上演,撩拨起岸边迎来送往的游客。但不是所有游客都能上到那条最气势恢弘的船,一探歌姬舞姬的究竟。 无他,吴郡陆氏的游船,能被奉为座上宾的必有官职,没官职的出身必定不凡,能上传伺候的必经过精挑细选,就连扫地的少年都得写一手好书。 刘姝被谢安扶下马车,见到的便是豪奢情形。 私兵在沿岸封锁出半条街的路,军士个个鹰眉箭目;妙龄少男少女列在船边迎来送往,身披薄绸神采惬然;船身精致雕刻各个有讲究,显着不同的祥瑞自不必说,未及日落船坞便灯火通明,偌大陆字旌旗迎风而舞,肆意霸道。 脑海中登时忆起谢安的介绍。 “吴郡陆氏,世居江南,堪称地方豪强。军士起家,先辈多名流出将入相。传到这一代,却以文官居多。如今家主陆玩,字士瑶,年六十二,位居司空。长子陆始任侍中,二人都住在建康。次子陆纳,现任吴兴太守。留居扬州的都是旁系。 “邀请咱们的这位小陆,陆远,字归壬,职位是……” 支吾半天,被刘姝静静盯着,谢安笑一下,转而坦荡糊弄道:“大约是同僚吧,没见过。” 该如何面对陆家心里大约有数,刘姝扯起唇角:“是他们不想见你吗?” 谢安更是笑道:“在建康还没应酬烦吗?咱们又待不久,何必徒增烦恼。” 可邀请函都递在府上,再不露面就不礼貌了。 便是缓缓走近军士边,训练有素的军士将手臂横在半空阻拦。邀请函递给一位面容和蔼的文士,确认无误后,便有少年少女各一位前来带路:少男引荐刘姝,少女陪在谢安身边。 及近船坞,更是将客人分开:男客在一层观舞,女客要被引到二层赏月。 再反观带路的二位,即将步入的两处,莫不是各有各的风流快活。 饶是刘姝去过庄严的节日庆典,去过半不正经的文会,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步履顿在原地,刘姝望向谢安,便见着男人了然一笑,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自己信手,要目送她上楼似的。心里明白,他应当不是头次遇到这种招待。 心底更生出奇异的问。 这种时候,正常情况下,妻子应该嫉妒么?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刘姝却想起东山的三个箱子,和几位女郎的盛情,又看着谢安好整以暇的笑,仿佛已经能够预见这人有心无力,只能看着旁人游乐的情景。 怪可怜的。 注视夫君的目光不自觉就带了怜悯。 端着温婉的笑意,刘姝同夫君点点头,就要跟随少男上楼。没成想下一刻,衣袖被男人牵住。 刘姝回头,却见谢安笑意微滞,有些迟疑地问:“夫人,就这么上楼去了?” 刘姝大方道:“郎君也快点进去赏歌舞吧,时不我待。” 又要迈步,又被拽住。 刘姝纳闷回头,衣袖再次落下,却见男人很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夫人,今天你不是不舒服么,尽量以茶代酒,主人应该会同意的。” 言下之意,你酒品不好,别几杯就倒,要喝也是回家再喝。 刘姝微笑点头应了。 作势举步要走,在谢安拽住她之前,先冷冷盯着举在半空未遂的手,移到男人欲言又止的面容上,温言道:“夫君还有什么嘱咐?” 再扯袖子影响我仪容仪表就不礼貌了。 谢安却是抱臂,微微蹙眉,很难才开口道:“夫人就没什么嘱咐同我说么?” 刘姝望一眼周围,尽是候在一边的面上恭顺的陆家仆从,有心无力几个字浮在心间,微微笑道:“没有。” 男人脸色登时变得委屈:“再想想?” 刘姝面上浮着假笑,视线从谢安表情,慢慢下移,又折返。 在男人半是期待的神情中,果断道:“没有。” 接着不给他追问的机会,越过少男,径自往灯火通明的二楼阶梯走去。 少男反应很快,向谢安施礼过后便追上刘姝,请在半步之前,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谢安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衣服。还是他穿惯的那身,没什么异常。 望着夫人消失的转角,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