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转过头,正好和许袂视线相撞,只见他穿一身黑色风衣,手拿花束向她走来。 许袂平时上学都穿校服,不穿校服的时候,穿得和其他男生没什么两样。他不会刻意打扮自己,今天可能稍微是花了一点心思。他个高腿长,很撑得起,配上英俊冷静的脸,有种酷酷的帅哥气质。 待他走到她面前来,周曼侬垂眼看着那束花扯了扯嘴角,“有心了。” 许袂和她并肩站着,目光投向那一群人,“这是干什么呢?” “等车去码头,海葬骨灰。” 她提了提手里的帆布袋,“这是我妈的骨灰。” - 周曼侬报名的是由政府组织的公益性集体海葬,早上逝者家属要携带骨灰,提前到殡仪馆门口等候,乘坐大巴去码头坐船, 车内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氛,有人已经在低低哀泣,大部分人还是能支撑得住,许袂观察周曼侬神色,她是很平静的,也端庄。 半小时后,大巴抵达老码头,家属带着骨灰一一登船。今天刚好是阴阴的天,用不上遮阳棚,有家属准备了纸钱抛掷,反而引来海鸥停驻扑飞。 开船后,大概需行驶十分钟的时间,到投放骨灰的指定海域,这期间,家属要坐在船舱内,由葬礼司仪主持悼念仪式。 “今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哀悼我们逝去的亲友。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与我们的亲人,作最后的告别……” 到这时刻,基本上在座所有人,眼睛都是通红的,悲不可抑,泣不成声,有的人已经放声大哭:“儿子啊——” 亲人逝世那一刻,往往不是人最悲痛的时刻,意识到亲人真正离开的那一刻,才是。 许袂已经被感染了,他两眼酸涩,喉咙有些堵塞的感觉,但今天送葬亲人的人并不是他。 周曼侬静默端肃地坐在那里,听司仪渲染气氛,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泪痕。 过了没多久,船停了,众人来到露天甲板,在殡仪人员那里取到一份海葬专用的骨灰罐和菊花,随后围在一张桌子边上,把骨灰装进雪白的可降解骨灰罐内,扣好盖子,系好绳子,把菊花插进骨灰罐的小孔。 然后抱着插着花的骨灰罐,站在甲板的两侧,准备投放。 几十只海鸥,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盘旋飞翔着。 船长鸣笛三声,家属们开始投放手中的骨灰罐,有人放下去后,却依依不舍不肯放手。周曼侬和别人一样,手里抓着那条绳子,慢慢放下去,再一松,骨灰罐便落进海里去了。 许袂把那束花也投入海中,很快就被海浪卷走了。 他们两旁的家属,有的往下撒着彩纸花瓣,还有些撒下喂海鸥的饲料,悲泣的声音连成一片。 许袂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他当时并不希望听到别人说节哀之类的话,节哀节哀,怎么可能节哀?任何话语在死亡的永别面前,始终是乏力的,但也不可免俗地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周曼侬。 周曼侬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想法,她摇了摇头,“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不觉得悲伤。” “我说过没有?我妈是因为乳腺癌去世的,你如果见过她临死前的样子,就不会觉得把骨灰扔到海里有什么可伤心的。她治了整整三年,这三年就不用说了。临终前那一个月,癌细胞爆发式增长,她的头发已经全掉光了,整个人水肿得厉害,每夜痛得□□,每过一天就瘦一圈……她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她转过来,看着许袂笑了,“你知不知道,癌症是有遗传性的,那个美国女明星叫什么来着?她就因为查出携带致癌基因,切除了□□。我不会去切,但如果我查出患有癌症,我不会让自己活着受折磨。” 许袂十分心惊,“你不会的。” 周曼侬嗤笑。 “除了命,谁说的准呢?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一定要强调‘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是痛苦的生命,我一天也不想要……我觉得她太可怜了,可怜到我连恨她埋怨她都不想,不是因为她四十几岁就死了,而是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 船已经在驶回码头,那三十只雪白的骨灰罐,在花团锦簇中,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太阳终于出来,身后一片碧波浩荡光芒万丈的海域,辽阔没有边际。 周曼侬声音轻却铿锵,美丽的脸逆着磅礴而出的日光,眼睛越过许袂看向更远的地方,瞳孔中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光彩夺目,不可逼视。 “我绝对不会像她一样,我的人生,每一天都要为我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