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蓦然涌上一阵疲惫。 她看向榻边昏黄的烛火,微弱的光笼罩着旁边的一方木桌,她扶着面前的书案站了起来,盖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被她径直踩着走过。 榻边的昏黄烛火,映出了桌上的一个小匣子。 她站在桌边,将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发皱的红纸,似乎被人大力揉搓过,又被再次抚平了。 上面的字体刻板公正,一板一眼地写着“季尧”和“沉璧”。 那是他们二人的合婚庚帖。 三年前,他们成了婚,前两年的时候,季尧都在边境布防巡视,直到第三年才回了北海府,回到了云州,回到了他们的家。 那时他刚回来不久,就带她去了云州的一处寺庙,写下了这份合婚庚帖。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坐在大殿佛像旁的一张木桌前,季尧坐在她身边,一手执笔,神情专注,无比虔诚。 她看见,他亲手写下了合婚庚帖的最后一句话—— 永结同好,一世长安。 写好后,季尧把庚帖拿给她看,低声道:“日后我定好好待你,绝不负你。” 眼泪滑下,滴在信纸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她攥着手里的红纸,扶着桌子蹲在了地上,胸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她大口呼吸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没负过自己,这辈子,一直到死都没负过。 可自己却负了他。 胸口的疼痛越发剧烈,喉头一甜,鲜血从嘴里溢出,她瘫倒在地上。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那男人正披着军服,靠坐在床榻上,紧抿着双唇,眼眸深沉地攫住自己,一动也不动。 “……季尧。” 也不知是谁的一声呼唤,倏尔在深沉的夜里响起,像是历经了无尽的痛苦,仿佛历经千回百转,依旧无法诉尽衷肠。 “哐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毯上,传来一声闷响。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摇曳的烛火残影微晃。 但很快,也伴随着意识一同消失了。 *** 在她的印象中,她嫁给季尧那一年,正好是北境和东楚打得最凶的一年。 那一年,北境的三十万铁骑灭了东楚整整五十万大军,从中原割裂出了十一个州,上百座城池失守,东楚彻底失了与北境再战的机会。 东楚只得割地赔款,和北境签订了停战协定——整整三十年,东楚不得率兵踏入北境一步。 与此同时,东楚请求与北境和亲,东楚太子亲手将一位皇室旁支的公主,送给了北境的大都督。 这人就是她。 她叫沉璧。 她自小长在北方的边境,据说,她父亲曾是边境封地的藩王,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暗中勾结边境驻守将军,意图谋逆。 事情败露之后,她父亲在府里放了一把火,将他自己和妻子儿女都烧死了。 府里上百口人,唯独她一人活了下来。 等到有记忆时,她已经进了宫,住进了太后娘娘的院子里,那年她十四岁。 她的太子哥哥说,是因为她摔到了头,所以才会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与此同时,她也得了一种怪病,每隔三日就要吃一次药,若是不吃,胸口里就像有上百只蚂蚁啃食一般,疼痛难忍。 她天生反骨,就算是脑子坏了一半,脾气却没变。 于是有一次,她故意没吃药,直到晚上发了病,将她生生疼昏了过去,才明白这话不是诓她的。 等到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了。 当时她一睁开眼,就看见李景成坐在她床边。 她的太子哥哥——李景成,作为东楚的太子,如今正代替重病的皇帝监理国政,被太后娘娘寄予厚望。 他还穿着早晨上朝的朝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在这里坐了很久的样子。 见她醒了,李景成拉起她的手,半晌才开了口。 他说,只要自己听他的话,乖乖吃药,乖乖呆在这里,她就能活下去。 他会保护她的。 她当时心里想着,她是没了记忆,但却不傻。 不管是有人故意也好、无心也罢,这宫墙遮蔽了半边天,深冷孤寂的宫院像是笼子,她想飞,但没了翅膀,又被套上了枷锁,只能任人宰割。 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囚禁的托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