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程少商便上前接了掌柜的短尺，志得意满地朝着井边走去。 夜里的风将少女的长发吹起，连厚实的斗篷都飞扬起来，映着漫天的灯火，像是一只迎向神明的灵鹿。 “她可真有自信。”身旁的楼垚轻笑一声。 何昭君转过头来，见楼垚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少商的背影。他笑得温柔又缱绻，眼中似映着月亮的泉水，莹莹有光，脉脉有语。 原来，是这个时候啊。何昭君默默地想。 楼垚看着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上一世的回忆猛然涌上心头。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是淡漠疏离的，只因着她不曾强求，因而可以相敬如宾。再后来，他也曾开怀，也曾笑而不语，但他终究……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仿佛有一把钝锈的小刀，在心尖上狠狠扎了一下。 她忽而想起临终前，楼垚那一句“下辈子我们还……” 那未听到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呢？ 跟自己过了那样的一辈子，他到底是因为太久而习惯了，还是……终究觉着遗憾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亦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她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起着哄看热闹的嘈杂声。 人群簇拥着往井口边涌去，大家争相好奇地想看看这个小女娘如何解答袁善见的谜题。 楼垚自也好奇不已，便倾身向前走去，察觉何昭君未跟上，他又回过头来，道：“你不去看看么？” 彼时的少年带着浓浓的稚气，许是因着气氛正好，又许是他正在兴头上。他看向何昭君时，嘴角还含着方才未曾放下的微笑，亮晶晶的眸子像水洗过一样清亮。 何昭君迎着明亮的灯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少年。 他在这般年纪时，原来是这样的好看的。那时的自己，竟然没有好好看过他。 楼垚被何昭君看着有些发毛，原本想要催促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她的目光实在是迷茫又飘远，似是在看着他，又不似在看着他。他不知，此时的何昭君已经透过他的脸，看尽他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后的样子。无数张楼垚的面孔在她的记忆中渐渐重合，最终汇成了眼前这张稚气蓬勃的脸。 有风，轻轻吹起，又落下。 何昭君仿佛听见了天上的星子落下的声音，周围嘈杂的人群和汹涌的人流都消失了一般。 一道清冷如冰雪般的声音轻轻响起。 “阿垚，我们退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