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没什么好避讳的,完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李自成的军队,今时今日能渡河到汉水南岸,貌似看到了一个突入湖广膏腴之地的机会,完全是朱树人放水的结果。 这个放水诱敌的过程中,新野、邓县等作为诱饵被放弃地区的军民百姓,也多多少少会受害,尤其是那些安土重迁,不愿意被朱树人“携民渡江”的人。 但朱树人坚信他这是为了天下,为了尽快解决湖广地区的问题,关门打狗以最小的总体伤害把汉人内战彻底终结,他可以问心无愧。 与此同时,既然是诱敌放水,对面的李自成也不傻,朱树人能让对方中招,那说明他的演技还是可以的,在汉水防线上摆出的防守漏洞也确实足够多。 否则,如果只留一个明显的口子,李自成还傻愣愣往里钻,那就太弱智了。 怎么着也得有三五个漏洞,好让李自成挑挑拣拣,让他自以为局势还在掌握,他才敢冒这个险。 可问题也恰恰在于此——为了演技更好,朱树人把监视的部队撤得足够远,他事实上是无法第一时间知道李自成具体选择了哪处漏洞渡河。 这也导致李自成渡河后的第一个白天,能赶到渡河点截击闯军的明军规模,也不可能很大。 此前明军是均匀分布在汉水南岸防线上的,就好比诺曼底登陆前,隆美尔元帅的“大西洋壁垒”。在确认对方主攻登陆点是诺曼底后,隆美尔还得调兵遣将,重新集结部队,把加来等地的德军调到诺曼底打反击。 朱树人也需要时间重新集结部队,这就注定部队抵达时间会有快有慢,一旦来得早的人马被李自成抓住机会打个反击,争取各个击破,胜负就尚未可知。 李自成一看第一波赶到的明军数量确实不多,只有几千近万人,便果断作出主动反击的决策,想先吃掉这一部,也算是深得兵法精要。 这个决策本身没有丝毫问题,已经是当下他能作出的最优解了。 …… 而李自成对面的这一路明军将领,身份倒也凑巧,正是原先张献忠的义子、从西军阵营醒悟投明的李定国。 事实上,也不算凑巧,只能说一切巧合都是有原因的——李自成此前在挑选渡河点时,就提前侦查到襄阳以西、靠近郧阳府的这一带地区,地势相对复杂,处在荆山山脉和江汉平原的过渡区,明军在此防守也比较薄弱,防务主要被交给了几支打着西军降将旗号的部队防守。 李自成就是拿准了他对“前流贼部队”号召力比较强大,想挑软柿子捏,甚至还意淫过“要是守军一时势弱,说不定看到大顺旗号,直接就会被感召来投”,才选择在这个点渡河的。 李自成内心,至今还对这一点深有自信,他觉得张献忠覆灭时,麾下那些部将投明,肯定不是出于真心诚意,绝对是势穷而投, 就像他十年前在陕西车厢峡被陈奇瑜迫降一样,一旦脱离险境看到机会,还不立刻降而复反?张献忠是比李自成还擅长反复无常的存在,他带出来的心腹能有什么善男信女?突然转了性子死忠于大明?不存在的! 所以此时此刻,两军对圆,列好阵势,李自成依然没放弃招降。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战场,确认己方已经渡过汉水的这点人马,也已经有三五万人,能投入战斗的兵力,至少也是对面的五倍之多,所以他非常笃定,决定以势迫人,万一兵不血刃呢? “我乃大顺天子李自成,对面来将何人!可是黄虎老弟的旧部!” 李自成的话语,立刻通过一群骂阵手扩音传到对面。李自成本人倒也乖觉,自从他在两年前的陈县大战,被朱树人的霰弹炮碎片射瞎了一只眼,他就谨慎得多了,喊话至少要离开阵前数百步,前面都有层层叠叠的铁盾手,然后让骂阵手往返跑到最前沿带话。 黄虎是张献忠的外号之一,已经多年没人这么喊了。 李自成当年跟张献忠平起平坐时,大家在农民军阵营内互称匪号,一个尊对方闯王,一个尊对方八大王。但现在张献忠都死了,而李自成已经称帝,当然不会再跟张献忠客气,称呼一声黄虎老弟他觉得已经很给面子了。 对面的李定国倒也沉稳,他知道自己来得急,手头这点兵力打不过李自成的主力。战前朱总督在交代他们任务时就说了,一旦谁的防区发现李自成军渡过汉水,就第一时间黏上去,但并不要求孤军奋战,只要保持距离黏住对方就行了。 这种举措的目的,是防止李自成看形势不对,就立刻掉头重新渡过汉水北逃——因为一旦李自成再次选择退缩,他的部队肯定要分批重新渡河,而这就会有先有后,不可能所有人一起上船。 当岸上只剩下最晚没来得及上船的一两万人时,明军咬住李自成的这支部队就能杀上去,给一个反向的半渡而击。 这时岸上剩余的闯军绝对不是明军盯防部队的对手,而且士气会崩溃,会抢着上船,那就绝对能打出马超打得曹操“夺船避箭于渭水”的惨状。 李自成也是深谙这一点兵法,才没选择最求稳的“看到明军先头部队出现就立刻掉头逃跑”,他舍不得自己的后军被一口咬掉好几万人。 双方都有所忌惮,李定国也就愿意跟李自成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他一改原本的肃穆神情,同样让骂阵手传话: “我乃大明永州府参将李定国!闯贼,你中了我家总督的计了!对面的将士们听着,速速投降,朝廷只诛闯贼、刘宗敏二人,其余只要擒伪职上官来降,皆可免罪!” 李定国这番话措辞严厉,但声势却不响亮,看上去很是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