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杜毓文出了声,才听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热,浑浑噩噩,时梦时醒地躺了一天,夜里惊醒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竟然看到了灯光,然而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他试着起身,然而实在没有力气。 皇帝抬起了一只手,宽容地表示他不必勉强。 当朝天子今年三十八岁,完全算得上年富力强,他这样坐在床边垂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团深而巨大的影子罩在他的身上,没来由地让杜毓文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了,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看着墙角一团意义不明的污渍,“陛下为何深夜来寻臣呢?” “太医说你病的厉害,来看看你。”皇帝说,“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再睡吧。” 杜毓文靠着他的手,也反抗不得,只能慢慢地把药吃了,他心里只觉得恶心,用力地咽了一下,把最后一口药吞了下去,然后聚起些力气来谢恩。 “待朕把公主许配与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谈什么谢恩呢。”皇帝笑着说,他闲闲地盘玩着手中的佛珠,“想必你也听说了,检举与你的是简东山的门生。” “但是他先后在太学,翰林院,吏部做事,大半年轻人都是他的门生,朕也不好因此惩处他,所以打发他去礼部养老了,没法严惩于他,是朕对不起武成侯了。” “陛下也说了,大半后进都和简东山有故,只是他的一个门生而已,臣只求冤有头债有主,不愿株连。”杜毓文说,抬起手捂住嘴,竭力忍着咳嗽,“陛下已经处死了他,也杖毙了那几个奴才,只可惜臣没亲眼看着。” “也是,该让你看看才对,以解心头之恨。”皇帝说道,“是朕疏忽了。” “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中年男人慢慢地说,“朕有三个公主,珈善公主虽然说不出众,但是好在百依百顺,朕知道,公主多少要摆些架子,但是朕这个公主是最和顺听话的。” “臣谢过陛下费心。”杜毓文低声说,他知道当今圣上在位十七年,一贯天心难测,对所谓的帝王之术不可说不精通,最善驯人。 他也不愿去想,这一世,他到底是要驯服自己,还是废掉自己,他只知道他不是那种弃置十年一朝天恩浩荡还能泪如雨下的人。 但是他现在必须表现出感恩来。 “臣日日夜夜都盼着皇上能来。”他轻声说,“每一日都在数着这里的房梁和砖石,想着自己一生的事,最后总觉得臣还是太狷介了些,当时只想着陛下应该知臣一片忠心,为何要听信于人。” “如今知道陛下这一年多一直记挂着臣,一直在查清此事。”他微微低下了头,含上了几分泪意,“那臣也纵死无憾了。” 皇帝的脸上闻言也动了动,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杜卿可知,朕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一面是朕委任的大将军,一面是朕朝夕相处的近臣,朕实在不知道该信谁,该怎么做。” “幸而苍天有眼,朕还是查清了。”他说,“只是委屈了武成侯。” “朕已经派人整饬了侯府,添派了人手,你的病听太医说,若是好好养着,将来不无希望,你先不要想别的,养好身子要紧。”皇帝说,伸出手来在杜毓文的手臂上拍了拍。 杜毓文谢了恩,静静地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等到那明黄色的最后一抹也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的时候,他才扶着床塌站了起来,然后靠在了床上。 天恩圣眷,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想起人说,皇上既然觉得有愧于你,大概是保住你后半生的荣宠了。 什么后半生的荣宠,杜毓文只感觉荒唐。 他合上了眼睛,不管皇帝是真愧疚还是装模作样,只要让他表现就够了,他听人说珈善公主的嫁妆不多,大概今夜和自己谈过之后,明日里就会给她添上了。 他微微地转了过身,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了,一阵一阵地发痒,可是若是不小心蹭到了,又是鲜血一片,他有时醒来会发现身上的里衣尽是血迹。 他大概希望我以后若是余生还有什么精力就去咬简东山吧,朝臣打得越激烈,他这个做皇帝的就越快意,他素来觉得这很高明。 杜毓文只觉得这是损伤国体,所以他从来不与他们争。 如今他打算争了,他静静地想,不过从其他朝臣那里争那么一口半口的残羹冷炙,他没有兴趣,要争就就从天子嘴里抢。 天子富有四海,能得到的肯定多得多。 人前人后,这个中年男人总是在贬低自己这个二女儿,他是人生多不顺心啊,只知道欺负自己的孩子,杜毓文从来都觉得李青一是个好孩子。 他这个年纪虽然不适合说什么倚老卖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