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杂七杂八地,说了好一会。 我低头说了好些个是,又赔了好些个不是。心里却想着:忠君,可是君在哪呢?顺天府那么远,今日要丝、明日要谷,没完没了,哪里就顾得上他老,我只顾得了眼前人。 如此折腾了一番,衙役一走,瞧热闹的人也散了。我立刻拉了小璨回去,钳着她的手臂问:“人,你藏在哪了?” 她不说,依然如刚才那般装聋作哑。 “别装傻充愣。” “你要将颖棠哥哥扭送了见官去!”我知道她不是这样想的,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既然她这样说,那周家哥哥就是一定在我家了。 小璨依然不言语,我耐心地等着她,足足等了半刻钟。 “园子外头都是人,你会害死他的。”我说。 “仓库。” 她不肯交出偷了我的钥匙,我只好想个由头管端娘要去。 园子里的大仓库早就不用了。打开门,往里越走越深。过去是需要这样深的,有些屋子是为了放千钟粟,万担米,有些是为了放千两银,万匹缎。现在徒有零落灰尘。 周家哥哥坐在倒数第二间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他不吭声,消瘦、狼狈,头发打了结,一双眼睛寒星般闪烁着。已经不复当年光风霁月的样子。 “什么声音?”我听见一阵急促的敲击从头顶掠过。 “是老鼠。”他泰然作答,好像已经见惯了。 “我以为你走了,有人说你去了川陕。” “还没有,有些事情,还在江浙,还没有了。” 什么事情,怎样算了? 他的手臂受了伤,我心头疑问:是怎么伤到的? 却没有问出口。 夜里,我从端娘那儿偷了另一把钥匙,是假山对面的小楼的,那里距离我们这边最远,也最荒芜。 除了半轮月亮,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我们三个悄无声息的沂园中行走着,微风吹拂着衣襟,草木刮擦着鞋履。一切熟门熟路,都是小时候走厌了的路。此刻,却也很陌生,不远处的熏风堂成了一团焦黑的废墟。 越过熏风堂望去,荷塘一带长满了香蒲,如同野地。去小楼路上的青色砖石已经全都碎了,野花野草蔓延了上来,一株旧日种下的蜀葵,还开着花,撒下黑越越的影子。 小璨非要去荷塘看一眼,我们都没开口,就随了她,可是有什么好看的,荷塘里的石头墩子上全是青苔,晦暗难看,水榭的廊柱油漆剥落,失了颜色。再说,这些夜里也瞧不见。 正因为这样,没有人打理,也没有人照管,我们才放心让周家哥哥到这里来。 借着月色,我们走上楼去。我记得这小楼屋角曾经栽了一株凌霄,开的很旺盛,垂落着一座金黄色的花墙,也不知道何时都没了。 屋子里有灰尘,但还算整洁,墙壁上豆绿色云母笺反射着微光,这种纸还是祖母那时候建造读书船的时候买来的,如今那船不知道是埋在香蒲之中,还是已经漂出园子去了,总之,要是在,怕是早已经破败不堪了。 周家哥哥住在那里,送早晚饭的事情就落在我和小璨身上,或是我去,或是小璨去。我去的时候,小璨来支开端娘,小璨去的时候,我来支开端娘。 只要见到对方举手为信,另一个人就迅速将饭菜或点心承在食盒里,或者藏在衣襟下面,匆匆奔出门去。 这一日,我推开小楼的屋门,看见周家哥哥正端坐在里面,衣衫只是半穿着,我瞧见他右臂和肩膀各有一个很深的伤口,血痂已经凝结了。不是烧伤,是刀剑的痕迹。 我一瞬间放下心来,下一刻却又涌起无限担心来。 我憎恨自己不如小璨那般坚定,听见有人捕风捉影地说看见了放火的人伤在手臂,竟然就怀疑他。 我又担心,这伤口是在哪里弄的?和那篇文章、和之前与小叔叔一起舞刀弄剑有没有关系?这样深,有没有伤到筋骨?如何才能够愈合? 他忽然转身,看到了我站在门口,呆呆的瞧着。连忙掩好衣襟,放下袖子,盖住伤痕。想来是受了伤,力气还未恢复,手指竟然有些颤抖慌乱。 系好了绊带,他又抬头瞧了瞧我,脸色有些尴尬。他没说话,但我却瞧明白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衣冠不整地让我瞧见了,有些失礼。这样的表情我从未在周家哥哥脸上看见过,可是有一样却令我熟悉,某个瞬间,那双寒星般的眼睛忽然又像秋水一样了。 附注:《武经总要前集》 水囊如囊,以猪牛胞盛水。 唧筒,用长竹下开窍,以絮裹水杆,自窍唧水。 麻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