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端娘在旁边,我如同小旋风见了银角大王,还哪里敢呢! 其实我是愿意待在母亲屋子里,只是不愿意理账罢了。 待在母亲这儿,瓜果糕饼,样样都是端娘洗好拣好的,各个香甜好吃;母亲又在近旁,听见她软糯糯的声音,闻见她衣服上淡淡的茶香药香,使我分外安心。 这般折腾还不算完!我才撂下笔,母亲已经柔声和端娘商量起八月节下的安排了。 去何处采买菱角、莼菜、螃蟹……上席按酒三般、果子六般、茶食四般、烧煠六般、汤二品……这是菜单子; 如何打制二尺宽的月饼,制作多少松子糕、百果糕、桔红糕、 桃酥、寸金糖、 糖枣、胡桃片、 椒盐片 、玉兰片、 芝麻片……这是糕饼点心; 何时请人来用竹条扎灯笼,作出哪些果品、鸟兽及“庆贺中秋”等字样,糊哪一种色纸,绘何种颜色……这是节庆摆件; 桩桩件件都十分重要,当然了,重中之重的还是箫鼓戏剧。 平日里,祖母时常自己请了人来唱戏,随意挑拣了爱听的就是;但是吉庆节日里,听戏既要宴请亲朋,又要与仆童婢女、桑户蚕娘、伙计掌柜同饮同乐,需得各色人物都顾及到了,方能显得主家宽宏。 母亲先是列了海盐腔和昆山腔的几个班子,要端娘即刻差人去请,若是晚了,恐怕已经给别家定去了。端娘才走,又要我提笔列剧目单子: 《宝剑记》、《浣纱记》、《鸣凤记》讲的是忠奸大义、激扬时事,人人爱听,尤其是掌柜伙计、仆童男子; 《白兔记》、《荆钗记》唱的是悲欢离合,情真意切,是点与一众妇女的。见我写毕了,母亲又特地加了一出《女状元辞凰得凤》。那时候,湖州的蚕娘织户众多,于养家糊口、顶立门户一事,不输男子,是以最爱听这扬眉吐气的调子。 至于那《牡丹亭还魂记》、《紫钗记》、《南柯记》,辞藻华美,音韵缠绵,是祖母最爱的,万万轻忽不得。 本以为这就完了,母亲和端娘却又绕回到月饼上,细细盘点着要何日做好,要馈赠哪些亲友,哪个人爱吃甜的、哪个人爱吃咸的,如何走舟车水路,如何避免耽搁时日,喋喋不休。我听得头脑发涨,如说收益,那便是总算是知道陈家有多少门亲戚了。 到了此时,不知道是屋内昏热,还是什么缘故,我已经汗流浃背,头中嗡嗡作响,更别说还有什么喝茶吃点心的心思了。 想不到管家理事这等麻烦!那女子又何必嫁人去遭此大罪呢!着实让人想不通,想不通哇。 恍惚中,听得帘外一声轻响,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同我说过话后,便同母亲说起什么改稻为桑催逼日紧;什么一个朋友死后被吞田产了,他如何要去帮助处理。 母亲只是凝神听着,待到听到那朋友遗孤的事情,便开口说道,那是应当的,朋友之间信义为重。又说想要领养那朋友的孩子。 那时不仅是湖州,整个江南的家族之间,为了巩固交情,都有相互领养子弟的风气。做法上,只是将那孩子送到朋友家中,也不必改变姓名,待到长大,依然可以再回到自己家里。 然而,听到母亲这么说,父亲只是沉吟,未置可否。 端娘见状,方才结束了我的苦差。 整整一日过去,我好不容易脱身了。此时就像孙大圣于那老君的炼丹炉中挨过了七七四十九,忽地丹炉一开,猛地看见亮光,不由得将身一纵,跳脱出去,往外就走。也顾不得什么仪止礼貌了。 我擦了一把脸,连忙往正院去。 刚过荷塘便听到一阵喧哗笑语。定是小叔叔和罗家哥哥早就回来了。 转过葡萄架,只见一群人围着,中间蹲坐着小璨和罗家哥哥,正在推枣磨呢。 黑漆圆凳上,小璨那边薄薄的竹片两端已经各插了三颗枣,当真是危如累卵,却依然旋转不已。我点了点头,小璨专长凝神入定,在园子里推枣磨没人比得过她。 再去看罗家哥哥那里,不仅两端各自插了三颗,还在那三颗外头又接了一截竹片,各自又插了一颗半青的小枣,颤颤巍巍地旋转起来。小叔叔见状一阵喝彩。 圆凳两边,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屏气凝神。任凭身外如何喧哗喝彩,置若罔闻。 我眼巴巴看着他们玩耍,一想到我这一天受的“折磨”,却又是什么道理呢? 再一想,他们已经斗了十几回合,诸多精彩我却都错过了。现下,已经到要分出胜负了,我却还没来得及上场,一点也没赶上。于是,就更加沮丧了。 附注: 1、《帝京景物略》里提到“饼有径二尺者”,月饼自明代开始就成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