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的降表,分明是封硬气的行文。 卫岐盯着她,冷眼见她神色慢慢变化:“朕是看明白了。他围下这座城压着朕降他,现在又利用这座城让朕写降表给他下面的那些臣子施压。借力打力,倒还给朕留了个舍生忘死的好名声。” 听到卫岐的话,仔细捋了一遍这当中关窍,卫令姿方恍然大悟。 自古降臣受辱者众,给他们一个忠节为民的美名,他日他们站在周国朝堂上时不至于将头颅低下去。 而所谓“合双向之好”,虽用词委婉,心中透亮之人结合卫令姿在围城之际还能回到宫中这桩事也能尝出七八分联姻的意味吧。 “早知会输了给他,当年我真就该让守忠毒死他!”卫岐狠狠说完,又无力地苦笑出声。 “陛下万岁,长公主万福。”季玉从城楼台阶一侧近到前来,立于原地,似是难言。 卫岐的声音都似失了生气:“说罢,眼下还有什么是要避着朕的皇妹的?” 得到卫岐允准后,季玉回道:“陛下,户部的董纬董尚书,工部的林吾道林尚书、范衡范侍郎,还有吏部的郭秋庭郭侍郎都在乾元殿候驾。” “朕什么都遂了他们,他们几个还想如何!”卫岐猛一挥长袖。 卫岐一怒,季玉不禁觑了一眼卫令姿,支支吾吾起来:“他们进宫,都是请为长公主送亲一事。” “看吧,他们的消息来得多快呀!” 卫岐嘴角弧度酸涩,“礼部都还无人出头,他们倒急不可耐想插手给自己谋今后前程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后乾元殿,金龙吐珠的雕栏画栋就在不远,殿脊两端的鸱吻还张口如吞吐。他眼角泛红,更是笑得不可遏制。 …… 前往高陵时,为不扰陵园清净,卫令姿只带了行为稳妥的绿珠同去。她回宫的决定做得匆忙,只身而行,绿珠当下还在高陵。 回康华宫的路上,卫令姿走在前头问红珠道:“不是说围城前被逼涌进来数百难民,怎么都没瞧见?” “难民都集中被安置在了城南。是程国公府集了人脉,寻了一处城南空地搭筑竹棚,日日两顿米粥施济。荣安侯府、容尚书府都出了人力物力,才勉强撑到现在。” 红珠跟在卫令姿后头走着,怀里抱着荣安侯府送回宫的雪绒,“程国公府真是有远见,听说程国公府上的粮食两日前都分发尽了,怎么就能算到今日周国的士兵会运粮进来呢?程老国公实在神了。” 红珠奇怪着,言语间不□□露出对程国公府的钦佩之情。 萧彻的计划,程国公府怎么可能算到?她这当局人也知道不久! 不可能算到呀! 想到这里,卫令姿脚步忽顿,回头若有所思看向红珠怀里的雪绒。 到底在宫外养了几年,雪绒较她离宫时更加活泼,就是不再如从前与她亲近。 定定思忖片刻,卫令姿方道:“红珠,有件事你得去办,而且要快。” 邯城程国公府,平日大开的府门唯今日紧紧关着,府外连个看守的家奴都没有,任谁路过看着都觉得反常。 程老国公坐于府中大院正位。太师椅边上斜斜倚着的一根黄花梨木制龙头拐杖,还是好些年前仁宗所赐。 这个见证梁国从立到亡全程的老人,早已是庞眉皓发,两鬓如霜:“国在家在,国亡家无。程家深受梁国皇恩,凡我程家儿女当追国死节而去,之前宫里放出来的白绫毒酒你们可以自个儿选一个。” 程家三房人站在院中左右,面面相觑,都在从对方的表情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直到管家用托盘将白绫毒药端上来。 二房的正妻祝氏站出来:“公爹,我们程家上下五十多口人,您一句话,我们全家散了家财到处奔走购粮,城里粮空了又送出了府里的口粮,恨不得让我们府里的人早一步饿死了才算。现在陛下都低了头,城里有了粮食,天不绝我们,您怎么还偏偏要带着全家走绝路?” “谁稀罕他们的粮!那是拿长公主做条件换的粮,我吃不下去!”程老国公对着祝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然,随后狠狠拍了拍太师椅臂,院中四周瞬间上来一堆身强力健的家奴,将院中三房人团团围了起来。 祝氏被这阵势吓得缩到自家夫君怀里,几个比较小的孙子辈号啕大哭起来。 院里气氛瞬间就变了,也没人觉得程老国公是一时兴起了。 程老国公站起来,拄起那根龙头拐杖:“把府里余粮都送出去的时候我就想着今日了,你们要怕了有人会帮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