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钊自幼饱读诗书,又聪颖多才,讲起故事来也很是细致动听。这过程听起来如此离奇,可杨一钊的语气却平静至极,就仿佛诉说别人的故事。
起初之时,还有些杂音斥骂杨一钊。可随着故事进程的推进,杂音也渐渐消减了下去。双方无论是兵是将,都在侧着耳朵入神的听着,不时神色变幻,却无人再插话。
杨一钊一向避讳他的身世,碧灵又是人人渴求的神物,他能站在众人面前如此剖白自己的过往,便是作好了必死的决心。小叶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平静的战场,她明白,这意味着大家把杨一钊的故事听进了心里。
这是一个好迹象。她脸上虽然犹挂着未干的泪痕,心中却渐渐轻扬起希望。
然而下一秒,一个冷傲的男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荒谬。明明是为了权势地位背叛母国,却说得如此可怜绝望,杨一钊,你口才真是不错。你若是爽快应了,萧某还当你是条汉子。如此把责任推在一个死人身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真是无耻之极。」
昀汐的眼神犹如利剑出鞘,与他的口吻语气如出一辙。他的身材本就高出杨一钊不少,此刻又跨在高头大马之上俯视众人,再加上他源自心底的浓重恨意,这压迫的霸气就像是突然开了闸,瞬间压倒一片,仿佛用眼神就要把杨一钊撕成碎片。
狂怒的狮子终于暴露了他的本性。小叶子脊背一冷,瞬间穿越回到当初在上凌烟行营的那个可怕的晚上。那一夜,昀汐在碧灵的驱使下将她狠狠压制,又不费吹灰之力重创为她伸张的李厘。今日,承受这雷霆之怒的又轮到了杨一钊。她闭上眼,当年撕心裂肺的痛感仿佛又回到了体内。
越是痛过,才越知道,要勇敢去保护和争取。
她睁开眼,穿过人群走到杨一钊的身前,挽住了他的臂膀。
被挽住的手臂明显一颤,杨一钊低头一笑,对上小叶子的笑颜。她的笑颜还带着最初时的那份倔强,现在更多了一份坦然。而他的眼神中,亦包含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欣慰。这一刻,他已无需多言。他的小丫头如今长大了,能和自己并肩了。
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小叶子才转过头望向龙京一,恭敬的一鞠躬:「龙前辈,整件事情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不是拓鞑间谍,也不想夺谁的国家。我们留在凌月王朝的唯一目的,就是找碧灵的解药,解了这碧灵的毒。这碧灵是神物也好,是怪物也罢,我们不需要,也不稀罕。我和杨一钊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归我们本来的生活,仅此而已。他说得都是实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要的也只是一次解释的机会而已。现在我们该解释的都解释过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决定吧。」
她顿了一顿,转身昂首面对昀汐:「昀汐,我知道你为复兴昭胤殚精竭虑,我也是昭胤人,岂能不懂你的难处?更何况,我的一身内力是你给的,燕都城陷落的时候,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如果不是你,小叶子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你对我的恩与情,算到下辈子我也还不完。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违逆你,也不够格跟你讲条件。自古情义难两全,我只有一个人,只能选一次。既然这样,这份情我拿命还给你,够不够的,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总之杨一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去天上,我就跟着飞上天,他下地狱,我就追着去地下。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解下杨一钊腰间的长剑,双手捧着放到昀汐马前,便转身走回杨一钊身旁,再度拉住杨一钊的手。杨一钊紧紧牵着她手,另一只手温柔的抬起为她挽起鬓边碎发,赞许道:「说得好。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咱们永远在一块儿。」
看他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恩爱,众人皆面面相觑,也不知当说什么。龙京一凝视二人,眼神微微波动,看不出他心绪若何。
在场洋洋数千人心思各异,但若要找出最难过最心痛的一个,那必定非萧昀汐莫属。
今日之前,他虽然深恨杨一钊,对小叶子却始终另眼相待,不曾有过一丝伤害她的心。哪怕明知小叶子与自己不作可能,午夜梦回之时,也总能梦到伊人倩影,幻想着总有一天,或者她能会回心转意。哪怕不能回心转意,只要她平安,他亦不作他念。可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小叶子坚定抉择,他就是心态再好,包容再强,也终于忍不住火山爆发。
恨意化作血丝瞬间充斥了他的双眼。他怒极反笑,颤抖着肩膀,狠狠将一口银牙咬碎,喑哑着从牙缝间迸出他的决定。
「很好!」
裂风之音破空如雷霆震撼,昀汐挺动手中长枪,一枪向杨一钊心口刺去!
丝毫不为所动,杨一钊与小叶子轻轻闭上眼,笑着张开双臂。
这一枪凝聚了昀汐武功的菁华,实在非同凡响。即使杨一钊睁眼认真对抗,也不见得能毫发无伤,更何况此刻他二人早已放弃了全部。
枪尖裹挟着劲风,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越追越近,一霎那便到了眼前,就要穿透杨一钊那生着紫青色血脉的胸膛!
而杨一钊和小叶子却如屏蔽了所有的干扰,只面带微笑,甘心迎接这最后的结局。
对方的温度透过彼此的掌心交汇着,只剩一片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