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剑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如叙事,其中并未夹杂着任何私人情绪。
可他的手,却将被子紧紧拽住,仿佛随时都能把被子绞出破洞。
白明微心里明白,俞世子此时的心情。
当初随行的官员都是他亲自挑选。
倘若其中真的有内鬼,他最多是责怪自己识人不明。
然而这些官员,却都在与他一同执行公务的过程中,遭到暗害。
说好听点生死不明,可他们生还的几率极低,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他怕是将这些人遭遇不测的责任,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才会这般痛苦。
可偏偏,他还不能将这份痛苦表露出来,毕竟他背负着职责与重担,不允许他做随心所欲的疯子。
他只能隐忍克制,自己消耗那几乎承受不住的情绪。
思及此处,白明微坐到了他床边的凳子上,缓缓开口。
她没有接过俞剑凌的话题,而是说起了其他事:
“当初北上行军之时,我曾对将士们承诺过,一定会打赢胜仗,带他们回家。”
“后来仗是打赢了,可许多人,却只能埋骨他乡,只有一些遗物,伴着少得可怜的抚恤金,回到阔别的故土。”
“我也曾深深自责过,也一直愧对于那些等候他们归家的至亲至爱。”
“但同时,我也知晓牺牲无法避免,这片山河上埋着的所有白骨,并非都寿终正寝。”
“人世间就是充满着无法
预知的变数,生死离别,听起来比天大,却又稀松平常。”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唯一能为死者做的,便是好好珍惜当下,做他们未完成之事,过好他们再也过不上的日子。”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开口:
“所以世子,就算其中有内鬼也不是你的错;他们的遭遇,也并非你造成的,不要太自责了。”
说出这番话时,白明微还是那样的冷静。
哪怕神色语气,都没有变分毫。
更不用说,露出安慰人时该有的,尽量表现出感同身受的神态。
可偏偏这样平淡无奇的语气,却叫俞剑凌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放声哭了起来。
他泣不成声:“都怪我不够小心谨慎,所以才中了招。倘若我也走了便罢,可偏偏我却活了下来。”
“我该怎么和他们的父母交代?该如何与他们的妻子儿女交代?他们还那么年轻,都是家里的未来和希望。”
“倘若不死,他们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保护家人的同时,被依靠,被信赖,过着他们辛苦却充实的一生。”
“可现在,本该由他们创造的将来再也不能实现,那些本该依靠他们的人,也被迫带着他们的责任艰难地活下去……”
白明微没有立即言语。
俞世子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像俞世子这样的人,有一个承袭侯爵的父亲,还有一个由皇后当到太后的姑姑。
出生在钟鸣
鼎食之家,享受着家族荣耀带来的泼天富贵。
他有儿时的顽皮任性,有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与轻狂。
还有着与他年纪相当的知己好友。
在家被呵护疼爱;在外被恭维顺从。
是那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到了年纪后,又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继续过着他富贵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此次江北之行,他见证无数生死,可总归是旁观者,除了生出悲天悯人的心情,便再无更多。
然而经此一难,他也算亲身经历生死,更亲历了身边之人的离去。
整件事情所带给他的影响,自是不一样的。
白明微轻轻启齿:“世子,那就别叫他们白死了。”
再多的话,白明微没有说。
因为此时说再多,也宽慰不了俞剑凌。
这份悲痛,只能他自己消化与承受。
而这时再提及什么责任与义务,也只会给他增添心里负担。
所以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他最想听,也最能听进去的话。
俞剑凌闻言,用那满是青筋的手,在脸上揩过。
眼泪没了,只剩下一双猩红的眸子。
他偏头看向白明微,一字一句:“他们绝不会白死!”
听到这里,白明微稍稍放下心:“世子,目前最重要的是养伤,还有很多事情,只有世子能做,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世子你健康无虞。”
俞剑凌郑重点头,再无适才消极的模样:“我晓得,请大将军不必
担心。”
白明微道:“其余几位大人的消息,我不会放弃寻找,不论生死,总要带他们回京。”
“至于世子方才担心的事情,我也会制定相应的策略,去预防并且应付可能出现的糟糕情况。”
话音刚落,外边便响起敲门声:“大将军,给世子准备的药好了。”
白明微起身:“大夫,您进来吧。”
说完,她看向俞剑凌。
俞剑凌冲她点点头,她便离开了屋子。
大夫端着一大堆东西进去,身旁还跟着一名扮作学徒的暗卫。
白明微见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