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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6 / 6)



它忽然清/醒过来,它清晰地看见这一幕。它看见那只猿猴笨拙地伸展后肢,努力站了起来。猿猴握住了果子。

“我是谁?”它低语,“我是什么?”

无数记忆,无数身份,无数认知随之涌/入,几百万年的时光在一瞬间浓缩,它们同时地呈现。一时间,它是远古时代躲避天敌的猿猴,转瞬就变成手持长矛猎杀剑齿虎的猎手。忽然间它学会简陋的语言,认真地在岩壁上描绘生活。它变成了他,以及她。

它,他或是她,静静地看着那只猴子。逐渐的,它、他或是她,从汹涌如潮水的记忆中,拼凑出了一个……空白而未知,却无比顽强的人格。

——在真/实发生的那一段“她”里,阿/波/罗神庙的先知其实并没有作出那个预/言。虚假记忆里的那个预/言其实并非来自于神,而是基于女先知丰富的信息渠道、敏锐的观察力与一点点合理推测。得知预/言成真的那一刻,她是如此激动,认为自己掌握了神灵书写未来的密码。

——在真/实发生的那一段“他”里,长船的主人最终没有踏上跨海的征程,只因那汹涌波涛太过令人生畏,而田地也确实不能错过春天。他留了下来,并趁着跨海劫掠的风/潮兴起,购入了大片无主或被主人放弃的田地,积累了相当不错的原始资本。他的一生很富足,是维京人里少有的长寿。

——在真/实发生的那一段“他”里,乌鸦最终屈服于爱情,见了妻子一面。之后他留在了自己童年生活过的那片土地上,放弃了所有惨/无/人道的恐怖实验,选择了安定的生活。他的医术缓慢地精进,是所有乌鸦中最好的那一类,尤其擅长外伤与妇科。他成为一名难得受人尊敬的医生,最终老死在自家躺椅上。

——在真/实发生的那一段“他”里,小记者死在了那个夜晚。他醒来后因惶恐和痛苦而挣扎,并发出呻/吟,于是他得到了重重一脚,这使他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与反/抗求生的可能。他死在寒冷的河流里。

——在真/实发生的那一段“她”里,她始终没有走出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她终日以泪洗面,追忆自己过往的人生,追忆自己深爱的丈夫,不见任何登门拜访的学/生、朋友和同事。工会为她找来护工,她只让护工采买生活所需,并让他们将物资放在自家大门外,拒绝他们登堂入室。大火之后半年,她的第一次出门是为了购/买毒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床/上。

我就是那个未知的人格,它忽然间确信。是的,这就是我,我不是其他人,即使是最像我的阿尔伯特。我漠视规则,因为我就是规则;我蔑视道/德,因为我不需要道/德;我从不屈服于它们,但我乐于利/用它们,以及那些被它们束缚的人。我无比顽强,即使到最后一刻也从不会放弃希望;我追寻力量和权力,却更热爱未知,对知识的渴望胜过一切。我要成为神,甚至超越神。我是……

“我是李/明夜。”它说道。

这一刻起,它有名字了。

它想起了这个名字,选择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无数人格尽数褪去,从鲜明强大的自我认知,退让成永不褪色的经验与记忆。一棵虚幻却又神圣的巨树在幽微玄奥的心灵之境拔地而起,巨树顶端的枝条缠绕成宝座,放射/出万丈光芒。一个人影忽然浮现,端坐在宝座里,身影从缥缈转为清晰。那个身影宏大伟岸,宝相庄严,至高无上。

它,准确来说,已经是她——她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存在”发生了变化。她有了手和脚,有了洁白细腻的肌肤与一头浓/密的黑发,有了成熟曼妙的女子身/体。她穿着一袭朴素利落的布制衣袍,身披一件深灰色斗篷,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有令人无法忽视的神秘与强大。

李/明夜闭上眼,感受着终于脱离认知魔障和人格迷宫的感受——从“他人”与自身的同与不同,她更加明确地认清了自己。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穿越百万年恒久不变的一线灵光的真正主/宰。她看到那一线灵光,明净蓬勃,奋发向上,是求知的野心与拼搏的勇气,从那只猿猴以及其它万千智慧生灵的头颅中迸射而出。她看见万千灵光汇聚到一起,通往虚幻缥缈无穷高无穷远的所在……

从古猿到李明夜。从奋力直立的猿猴到母体中孕育的女婴。从几百万年到当下。李明夜凭借莫名直觉的牵引,轻轻伸出手来。她忽然感觉到温暖。另一只粗糙多毛的猿爪从百万年前伸了过来,与她掌心相贴。

她终于睁开眼,双眸漆黑幽邃,对上了古猿懵懂清澈的眼睛。她轻声自语:“原来那63年还有这个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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